第74章 阎埠贵进四合院

转过天来的早上，陈禾刚给煤球炉子添了块新煤，把烧开的大铜壶拎下来，正准备泡茶，就瞧见金贵夹着个不大的蓝布包袱，脚步虚浮地从陌声胡同里晃了出来，头也没回地消失在了巷口。

“这人……就这么走了？”陈禾心里嘀咕了一句，倒也谈不上多少感慨。这年月，家业败落、颠沛流离的事儿，见得也不算少了。

没多会儿，阎埠贵就拉着媳妇杨瑞华风风火火地过来了。阎埠贵脸上带着收拾屋子沾上的灰道子，额头上全是汗，眼镜片都模糊了，可那嘴角是向上翘着的。杨瑞华也是个利落人，虽然穿着打补丁的灰布褂子，但头发梳得整齐，眼神里有股过日子的劲儿。

“陈老弟，劳驾，帮我看会儿解成。”阎埠贵把躲在媳妇身后，怯生生抓着母亲衣角的五岁小子阎解成往前轻轻推了推，“我跟你嫂子得赶紧把那两间屋子再归置归置，下午就搬过去。”

陈禾放下紫砂壶，蹲下身，从兜里摸出块水果糖，笑眯眯地递过去：“解成，来，吃糖。跟叔叔在铺子门口玩，看你爹娘给你收拾新家，好不好？”

小解成眼睛盯着那花花绿绿的糖纸，又抬头看看自己爹娘。阎埠贵笑着点点头：“陈叔叔给的，拿着吧，记得说谢谢。”

“谢谢叔叔。”小解成小声说着，接过糖，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那点怯意也跟着化开了。

“嗨，跟我还客气啥，你们忙你们的，孩子放我这儿放心。”陈禾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顺手拿过个小马扎让他坐在铺檐下的阴凉地里。

阎埠贵夫妇道了谢，匆匆去了陌声胡同。陈禾便泡上茶，一边逗着小解成看街景，一边照看着自己的肉铺。小解成起初还有些拘谨，但一块糖下肚，加上陈禾有意无意地跟他说话，孩子渐渐活泼起来，话也多了。

到了正午过后，日头越发火热了起来，热的人满身冒汗，阎埠贵那边收拾利落了，开始正式张罗搬家。陈禾把独轮车从铺子的墙边推出来，准备帮阎埠贵搬家，又将铺门板上好，锁严实。小解成被阎埠贵先行抱到了95号院里，让他跟院里刚认识的几个孩子一块儿玩去了。

阎埠贵在附近街口找了个“板儿爷”，是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壮实汉子，谈好了三个银角子的价钱，帮着搬运大件。

最先搬的是被褥衣物。阎埠贵和杨瑞华一起，把那些用老式樟木箱子装着的、或用洗得发白的旧床单裹成的大包袱，一件件抬出来，小心翼翼地码放在板儿爷那辆加长了车板的板车上。板车夫很有经验，用粗麻绳左一道右一道地捆扎结实，防止路上散落。

接着是那些零碎的锅碗瓢盆。杨瑞华把碗碟摞好，用旧报纸隔开，放进一个平时挑水用的大木桶里。炒菜的铁锅、砂锅、葫芦水瓢什么的，则放进另一个桶。陈禾上前，用麻绳把这两个沉甸甸的木桶一前一后牢牢地固定在自家独轮车的车架两侧，试了试重心，稳稳地推起来就往陌声胡同走。

“哎呦，小陈，今天可真的麻烦您了。。。”杨瑞华看着陈禾额角冒出的汗珠，有些过意不去。

陈禾一边推车一边笑道：“嫂子这话说的，远亲不如近邻嘛！阎老哥，您跟着板车照应着点，我先送一趟过去。”

板车来回了两三趟，桌椅板凳、那张八仙桌、两条长凳，还有阎埠贵心爱的一个装笔墨纸砚的小匣子，都陆续搬了过去。最后是那些占地方又沉重的坛坛罐罐，水缸、咸菜缸、米缸，以及几个不知装着什么宝贝的陶土坛子，被板儿爷和阎埠贵合力搬上了板车。

等到下午四点钟，所有的家当总算都挪到了95号院一进院的西厢房里。阎埠贵利索地数出三个银角子，付清了工钱，客客气气地把板儿爷送走了。院子里，桌椅板凳、箱笼包袱堆了一地，几乎没了下脚的空。

阎埠贵站在院子当间，双手叉腰，长长舒了口气，目光扫过那些家什，脸上是藏不住的满意。杨瑞华已经挽起袖子，开始动手把堵在门口的包袱往屋里挪，几个邻居扒着门框里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这新搬来的一家子。

陈禾推起独轮车就准备告辞回铺子。阎埠贵见状，赶忙上前一把拉住车把，语气诚恳地说道：“陈老弟，慢走！今天可多亏了你帮忙，又是看孩子又是出车出力的。说什么也得在家吃顿便饭再走！”

杨瑞华也在一旁帮腔：“是啊陈兄弟，千万别客气，就是家常便饭，你要走了，你阎大哥心里该过意不去了。”

陈禾推辞不过，其实心里也对阎埠贵这“鼎鼎大名”的阎老抠会拿出什么待客饭菜存了几分好奇，便顺势应承下来：“成，那我就不跟阎老哥、嫂子客气了，也正好给新家暖暖锅。”

见陈禾答应，阎埠贵脸上笑开了花，连忙招呼杨瑞华准备做饭。西厢房没有单独的厨房，杨瑞华便把一个煤球炉子提到屋门外檐下，又进屋搬出一张小方桌。

陈禾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接过来：“嫂子，我来我来。”说着便把桌子稳稳地放在了距离炉子不远的空地上。

阎埠贵正好搬着个箱子出来，看见这一幕，感激道：“陈老弟，真是麻烦你了！你看看，这刚搬来，屋里屋外乱糟糟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有啥，搬家都这样，归置两天就好了。”陈禾拍拍手，顺着话头闲聊道，“不过这做饭就在屋檐底下，是有点不方便，赶上刮风下雨可咋整？”

阎埠贵把箱子放下，直起腰来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可这院里就这么个条件，家家户户差不多。先这么凑合着吧，等安稳下来再琢磨。”

杨瑞华往外拿做饭的家什，菜板、菜刀、几个大大小小的瓦盆。她又端出个木盆，走水缸前，舀水开始洗菜。陈禾在一旁看着，只见她洗的有顶花带刺的黄瓜、翠绿的豆角、紫亮的茄子，还有几个红彤彤的辣椒。最让他惊讶的是，杨瑞华最后竟然从屋里拿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约莫半斤重的咸肉！

陈禾看着那块咸肉，眼角忍不住弯了弯，心里直乐。好家伙，这位就是传说中阎老抠？看来那些同人小说也不全靠谱嘛！这年月，能弄到这么大块咸肉待客，可比直接掏钱还显本事。

这些天接触下来，这位阎老师平日里是有点抠，可该支棱起来的时候，还真能掏出点硬货来，这份人情世故，倒是让自己对这“三大爷”有点刮目相看了。

杨瑞华小心翼翼地将煸得焦黄的咸肉片盛出备用，锅里留下了金黄色的荤油。她拿来一个小瓷勺，仔细地将锅里的油舀出大半，只留下少许底油。

就着这点油光，她把拍好的黄瓜段利索地倒进锅里，刺啦一声，大火快翻十几下，趁着黄瓜还保持着翠绿爽脆就赶紧盛了出来，清炒黄瓜出锅。

接着又往锅里添了少许的油，下入切好的茄子块，中火慢慢煸炒。待茄子边缘泛黄，她点了少许酱油和清水，盖上锅盖焖了片刻，做成了一道油亮亮的烧茄子。

最后把剩下的油全部倒进锅里，下了豆角慢慢煸炒。待豆角表皮起皱，同样点了少许水，盖上锅盖焖了起来，油焖豆角也好了。

这才将先前盛出的咸肉片和辣椒一同回锅，快速翻炒几下，那咸香辛辣的味道顿时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开饭喽！”阎埠贵招呼着，把炒好的菜一一端上桌，清炒黄瓜、油焖豆角、烧茄子，还有一道荤菜辣椒炒咸肉。他又从屋里拿出一坛散装烧酒，看样子是早就备下的。

这时，阎埠贵站起身，对陈禾说了声“陈老弟稍坐，我去请一下何师傅”，便转身进了垂花门去往里院。不多时，就见他陪着何大清一同走了出来。

“何师傅，快请入座。”阎埠贵热情地招呼着，一边为何大清拉开凳子，“菜都齐了，就等您了。”

何大清笑着拱手：“阎老师，恭喜乔迁。”又对陈禾点头示意，“陈兄弟。”说着便在空位坐下。

三人围着方桌坐下，杨瑞华则在外面炉子边照看着一锅杂粮窝头。阎埠贵一手抱着玩累了有些打瞌睡的小解成，一手给陈禾和何大清倒上酒。

“陈老弟，何师傅，我阎埠贵初来乍到，以后就是街坊邻居了，承蒙二位关照，这第一杯，我敬你们！”阎埠贵端起小小的酒盅，文绉绉地说道。

“阎老师太客气了，互相照应，互相照应。”陈禾和何大清也举杯相迎。

酒是廉价的散装烧酒，入口辛辣，但就着这几样在当下堪称丰盛的家常菜，倒也别有滋味。尤其是那盘辣椒炒咸肉，咸香下饭，成了最受欢迎的一道菜。几人边吃边聊，话题自然围绕着这院子，这街坊。

杨瑞华蒸好了窝头，给自己盛了些菜，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吃，顺便照看孩子。陈禾吃了半个窝头，没敢多吃，现在环境下粮食紧张，这顿饭已是极大破费。

吃完饭，天色渐晚，院子里上班的、上学的人都陆续回来了，院里也热闹起来。何大清一抹嘴，对阎埠贵和陈禾说：“阎老师，陈兄弟，走，我带你们认认院里的人，以后都是邻居了，打个照面好说话。”

陈禾心想正好，便跟着何大清和阎埠贵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这95号院是个规整的四进大院。一进院除了阎埠贵住的西厢房两间和一间倒座房，另外四间倒座房里还住着两户人家，都是在街上做小买卖的，一家姓王，卖些针头线脑，男人姓王，带着小贩的精明和小心。另一家姓吴，男人姓吴在车行拉包月车，女人则在浆洗房接活。

穿过垂花门进了二进院，东西厢房住的都是娄氏轧钢厂的工人。东厢房住着姓赵的一家五口，赵大哥是锻工，嗓门洪亮。西厢房住着姓周的一家四口，周大哥是钳工，为人沉稳。

经过穿堂，就进了三进院，正房是何大清家，宽敞明亮。西厢房住着的就是易忠海易和他媳妇。此时易忠海三十出头，身板挺直，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正站在自家门口往这边看。

陈禾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这就是那些故事里耳熟能详的名字，如今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还是个年轻的工人模样。见他望过来，陈禾自然地点头致意，易忠海也回了礼，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身就进屋去了。

这短暂的对视让陈禾觉得颇为有趣。同人小说里读了无数次的人物，如今真实地出现在生活里，像个突然从书页中走出来的人。暗自笑了笑，把这些杂念抛开，继续跟着何大清认识其他邻居。

东厢房就是贾张氏带着儿子贾东旭，贾东旭胳膊上还戴着孝，见了人有些腼腆。

从抄手游廊走进四进院，西厢房住着刘海忠一家。一进门就听见他那洪亮的嗓门在院里响着，陈禾抬眼看去，果然是个身材壮实、面色红润的汉子，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正比划着跟人争论什么。陈禾心里暗笑：这大嗓门，这爱说道的劲儿，倒是对得上号。

东厢房门口，许富贵正弯腰擦着一双皮鞋，动作仔细得很。他穿着件半新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齐，一看就是个讲究人。屋里他媳妇正在收拾，穿着干净的蓝布衣裳，手脚麻利。

何大清在旁边低声说了句："富贵在娄老板跟前做事，专门开车。"陈禾会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许富贵那身行头，又瞥见屋里那个眼睛滴溜溜转的小子，心里顿时了然，原来这一家子是这个模样。

后罩房那边，一位约莫五十出头的老妇人正坐在屋檐下拣着豆子。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了个髻，穿着干净的深色布衫。

何大清低声对二人道："这位是吴妈，当年是金贵家的佣人。当年金贵老爹染上大烟，家道败落要卖宅子，独独给她在后罩房留了间屋子容身。她在这一住就是二十年。"

陈禾闻言，不由多打量了这妇人几眼。原来这就是后来被院里人敬着的聋老太太。陈禾心里暗忖，这般人物，能在金家败落时还得一间安身之所，想必是个有分寸、懂进退的。

何大清一路介绍，阎埠贵一路拱手寒暄，说着“以后多关照”的客气话。陈禾也跟在后面，带着好奇看着这些陌生的熟悉人。

认完了人，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陈禾便向阎埠贵和何大清告辞。

“陈老弟，今天真是多谢了！”阎埠贵一直把陈禾送到院门口，言辞恳切。

“阎老哥留步，不必多谢，以后日子长着呢。”陈禾笑着摆摆手，独自一人推着独轮车穿过略显昏暗的陌声胡同，回到了南锣鼓巷口自己的小肉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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