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新的开始

陈禾骑着三轮车出了秦家村，沿着土路往城里行去。冬日的田野还是一片苍黄，但田埂边已有耐寒的野草冒出些倔强的绿意。路上偶尔能碰到行军的队伍，都是朝城外方向开拔的。

若是搁在从前，遇见“秃子党”的兵，陈禾早就远远躲开了，那些兵油子，不抢百姓点东西都算稀奇。可如今眼前走过的，是咱们自己的队伍。

队伍走得整齐，战士们背着枪，棉军装洗得有些发白，但精气神足。看到陈禾的车，带队的干部还会主动示意队伍靠边，给老乡让出宽敞些的路。

一次陈禾主动给队伍让出大路时，一位腰间别着驳壳枪的干部还朝陈禾端正地敬了个礼，脸上带着笑。陈禾连忙在车上欠身点头，心里暖烘烘的。这才叫老百姓的队伍。

离城越近，路上的人烟渐渐稠密起来。有挑着担子进城卖菜的农人，有推着独轮车送货的伙计，还有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百姓。每个人脸上都不再是前些日子那种惶惶不安的神色。

到了安定门外，城门设了卡。两个持枪的战士站在城门洞子旁，挨个检查进城的人和货物。等待进城的队伍排了十几个人，都安静地等着，没人吵闹。陈禾把三轮车推到队尾，也耐心排着。

轮到他时，一个年轻战士走上前来，敬了个礼：“同志，请出示一下证件，配合检查。”

“哎，好。”陈禾应着，伸手往怀里一探，实则是从空间里，取出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一张是旧政府发的户口证明，这些证件之前一直放在家里，纸张已经有些泛黄发脆。另一张却是崭新的，抬头印着“支前民工复员证”几个大字，底下盖着区支前指挥部鲜红的公章。

战士先接过户口纸看了看，又展开复员证。他的目光在证件的字句和公章上停留了片刻，再抬头看陈禾时，眼神里的警惕化成了亲切的笑意。他将两张证明小心地重新叠好，双手递还给陈禾，又端端正正敬了个礼，声音里带着敬意：

“陈禾同志，请进城！感谢您对前线的支援！”

陈禾被这郑重的感谢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接过证件收好，连连摆手笑道：“应该的，都是应该的。同志们才辛苦！”

年轻战士笑着侧身让开：“快请进。”

陈禾道了谢，推起三轮车，轱辘碾过古老的城门，便回到了这座刚刚新生的京城。

一进城里，扑面而来的气息便不一样了。虽然离大军正式入城式才过去没几天，可街面上已然大变样，街上行人如织，摩肩接踵。挑担的、提篮的、空手闲逛的，男女老少都有。人人脸上那层笼罩了许久的麻木和愁苦，像被春风刮走的冬雪，消融了大半。

虽还谈不上多么喜气洋洋，但眉宇间舒展了，眼神里有了活泛的光，相互间说话的声音也响亮了些。

街道两旁的店铺，十有八九都敞着门板做生意。粮店门口排着队，秩序井然。布庄里传出伙计热情的招呼声。就连茶馆里，也坐了三五成群的茶客，冒着热气的铜壶在伙计手里灵活地起落。

这光景，除了人们身上半新不旧的棉袍、对襟袄和街边灰砖灰瓦的建筑，那鲜活的生气，竟让陈禾恍惚间觉得，此情此景和后世平常而安宁的街市，也没什么两样了。

陈禾骑着车，不紧不慢地往南锣鼓巷去。越往熟悉的街区走，心里的感慨越深。

拐进南锣鼓巷的街口，陈禾一眼就瞧见，原先旧警察局，如今门口挂上了崭新的“京城人民政府公安局××分局××派出所”的白底黑字牌子（此时京城公安局已成立，各个秃子党的警察局派出所已被接管，部分已经换牌）。

此时派出所门口，沿着墙根，排开了好几列长长的队伍，弯弯曲曲的，怕是有好几百号人。人们手里大多攥着些花花绿绿的纸片，伸着脖子往院子里张望，低声交谈着，场面虽热闹，却并不混乱。

陈禾正纳闷这是在干什么？忽然从队伍里钻出个熟悉的身影。是阎埠贵。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袍，鼻梁上架着标志性的圆框眼镜，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数着手里的东西。陈禾看得分明，那是一叠崭新的纸币。

“阎老哥！这儿！”陈禾把车停在路边，扬声招呼。

阎埠贵闻声抬头，眯着眼瞅了瞅，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他忙不迭地将手里的钞票揣进怀里，还谨慎地按了按，这才小跑着来到三轮车旁。

“哎哟，陈兄弟！真是您呐！”阎埠贵扶了扶眼镜，笑容里透着久别重逢的欣喜，“这些日子您上哪儿去了？可有些日子没见着您了！”

陈禾从车座上下来，顺手从兜里掏出半包香烟，抽出一支递过去：“围城前，我就躲到乡下我老丈人家去了。兵荒马乱的，城里待着不踏实。这不，咱们的队伍进了城，太平了，我才紧着赶回来瞧瞧。”

阎埠贵双手接过烟，连声道谢，又忙摸出火柴，先给陈禾点上，自己才凑着火点了，深深吸了一口，满足地吐出一缕青烟。

然后，他凑近些，压低了些声音，脸上带着心有余悸的表情：“陈兄弟，您这步棋走得高明！您是没亲眼见着啊，围城那一个来月，城里头……啧，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指了指自己明显消瘦下去的脸颊，叹道：“粮食金贵得跟命似的！你嫂子那时候还怀着身子，饿得脸发青。没办法，我只好每天就喝两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吊着命，把稍微稠点儿的、能顶饿的，都紧着她。”说着，他摇摇头，那神情，是真从饿鬼边上走过一遭的后怕。”

陈禾听到阎埠贵的话，恭喜：“哟，恭喜您啊，阎老哥！嫂子怀上了，什么时候的事？

阎埠贵曼联欢笑：“现在有4个月了，那是正是难的时候！”

陈禾拍着阎埠贵的肩膀：“这不挺过来了吗，阎老哥，到时候生了满月酒可得请我？”

阎埠贵拱拱手：“一定，一定！”

陈禾又说：“现在好勒，如今有咱们红党，有解放军，这是真拿老百姓当人的队伍，往后啊，日子指定能好起来。”

“那是！那是！”阎埠贵连连点头，镜片后的眼睛亮了起来，语气也振奋了，“队伍前脚刚进城，后脚那一车一车的粮食、煤炭，就跟着运进来了！粮店立马开张，价钱定得公道的很！”

他说着，又忍不住从怀里掏出那叠新钞票，在手掌上爱惜地拍了拍，发出清脆的声响，“瞧见没？就这个，新发的人民币！拿着原先那些擦屁股都嫌硬的‘金圆券’，去那边，”他扭头指了指派出所门口的长龙，“按规定换了这‘人民币’，就能去粮店买粮食了！”

陈禾饶有兴致地伸手：“阎老哥，给我瞅瞅？这新票子啥模样？”

阎埠贵大方地递过去几张。陈禾接在手里细看。这钞票纸质挺括，印刷清晰，与他记忆里那些滥发到近乎儿戏的金圆券截然不同。票面图案也透着新气象，有并肩持锤拿镐的工人农民，有冒着烟囱的工厂，有繁忙的火车站，有耕作的田园。。。

一幅幅都是建设新国家的图景。面额也实在，壹圆、伍圆、拾圆、贰拾圆、伍拾圆、壹佰圆，最大的也就是一百块。（注意：此时第一版人民币刚刚发行，还没有发行以后的大额面值。）

“这就是人民币啊。。。”陈禾摩挲着钞票，抬头问，“阎老哥，这钱金圆券兑换人民币，具体是咋个换法？”

阎埠贵推了推眼镜，：“陈兄弟，这话可得说清楚。政府发的告示上说了，金圆券那是旧社会反动政府盘剥百姓的玩意儿，现在是非法货币，不准再流通了！咱们换，这不是‘兑换’，是政府体恤咱们老百姓前些年受苦，手里还剩这些废纸，特地给个出路，让大伙儿能有点启动的本钱，好过日子、搞生产。”

他伸出五根手指：“拿着户口证明，每人最多能换价值五百块人民币的额度。”接着，他又比划了个“十”的手势，“比价呢，是十块钱金圆券，换一块钱人民币。您算算，这得是多大的优待！毕竟这玩意儿，早就是一堆废纸了！”

陈禾点点头：“政府想得周到。不过阎老哥，这五百块额度，寻常过日子是够了，可对我。。。”苦笑一下，“我那猪肉铺子要是重新开起来，进货买猪，这本钱可就差得远了。”

阎埠贵表示理解：“那是，做买卖的本钱和过日子开销不一样。不过，这兑换只到这个月二十二号，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您家里要还有金圆券，得赶紧的！”

“多谢老哥提醒，是得去换一些。”陈禾将钞票递还，顺势问道，“我这正要回院子，阎老哥您事儿办完了吗？我捎您一段？”

阎埠贵一听，脸上笑开了花：“那敢情好！可省我不少脚力！”说罢，利索地一抬腿，坐进了三轮车空着的车斗里，还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得嘞！您坐稳扶好！”陈禾笑道，松开手刹，脚下一用力，三轮车便稳稳地朝阔别已久的陌声胡同九十六号院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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