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怒火攻心

码头上的枪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江风吹过，卷起一阵阵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郑耀先的一队和张麟的三队合力，将仓库内外残余的抵抗力量清剿干净。大部分日本人和伪装的浪人在交火中被击毙，只有少数几个被活捉，此刻正被五花大绑地摁在地上，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用日语咒骂着。

赵简之带着人清点伤亡，脸色难看地走到郑耀先跟前。

“队长……我们……我们的人，死了四个，重伤三个，还有五个轻伤。”赵简之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

这是行动一队成立以来，伤亡最惨重的一次。而且，死得太憋屈了。

郑耀先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他看着地上那些盖着白布的弟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痛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些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好弟兄，今天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里，成了别人棋盘上的弃子。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刀，扫视着四周。

“张麟呢？让他给我滚过来！”郑耀先几乎是咆哮出声。

周围的特务们都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张麟带着王彪，从那个最高的货堆上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他依旧是一身整洁的中山装，与周围硝烟弥漫、血迹斑斑的环境格格不-入，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刚刚结束的不是一场血战，而是一场精彩的戏剧。

他走到郑耀先面前，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才开口说道：“郑队长，辛苦了。贵队的英勇，张某佩服。”

这句客套话，在此刻的郑耀先听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辛苦？”郑耀先死死地盯着张麟，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眼神像是要活生生把他吞下去，“张队长，我手下死了四个弟兄！重伤三个！你跟我说辛苦？”

“战争，总会有牺牲。”张麟的语气依旧平淡，“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他们是党国的英雄，处座会为他们请功，会给他们的家人最优厚的抚恤。”

“我呸！”郑耀先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张麟，你少跟我来这套虚的！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里是个陷阱？”

面对郑耀先的质问，张麟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是。”他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这个“是”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郑耀先和周围所有一队队员的心上。

赵简之等人“唰”的一下围了上来，一个个怒目而视，手都摸向了腰间的枪。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只要郑耀先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张麟打成筛子。

王彪和跟在后面的三队队员也立刻紧张起来，纷纷举起了枪，对准了一队的人。

“都把枪放下！”张麟头也没回，呵斥了一声。

三队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令放下了枪。

张麟看着郑耀先，继续用那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说道：“我不但知道这是个陷阱，我还知道，他们在二楼布置了至少四挺重机枪，就是等着我们往里钻。”

“你……”郑耀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兄们去送死！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还要让我的人当主攻？”赵简之忍不住冲着张麟吼道，“你安的什么心？你是想借日本人的手，除掉我们一队吗？”

“除掉你们？”张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扫了赵简之一眼，那眼神里的轻蔑让赵简之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赵副队长，如果我想除掉你们，我只需要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看着你们被日本人的机枪打成肉酱就行了。你以为，凭你们自己，能冲出那片死亡区域？”

赵简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张麟说的是事实。如果不是那个神秘的狙击手出手，他们现在恐怕已经全军覆没。

张麟重新将目光转向郑耀先，一字一句地说道：“郑队长，我问你，如果我事先告诉你，这是个陷阱，里面有重兵埋伏，你会怎么做？”

郑耀先一愣。

他会怎么做？他会要求重新制定计划，会要求更多的情报支援，会要求火力侦察……他会做很多事情，但唯一不会做的，就是像今晚这样，不管不顾地带人一头撞进去。

“你会犹豫，会迟疑，甚至会向处座报告，要求取消行动。”张麟替他说了出来，“那样一来，结果会是什么？日本人会察觉到暴露，立刻撤离。我们费尽心机布下的这张网，就会扑一个空。我们今晚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所以你就拿我弟兄们的命去赌？！”郑耀先的声音沙哑，充满了痛苦。

“这不是赌，这是计划。”张麟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是一个必须有人去完成的任务，一个必须有人去付出的代价！”

“我承认，这个任务很危险。所以我才向处座申请，让党国最精锐的行动队来执行。因为我相信，只有你们一队，只有你郑耀先，才有能力顶住第一波攻击，为我的后手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如果你觉得我是在害你，你可以看看结果。我们端掉了日本人的一个重要据点，全歼了里面的守军，缴获了他们的‘货物’，还打残了他们接应的船。这场胜利，足以载入军情处的史册。而代价，是四位弟兄的性命。”

张麟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郑队长，你我都是干这行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这就是我们的天职。有时候，这个代价，是我们自己，有时候，是我们的弟兄。”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剖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了特工战争最残酷、最血淋淋的内核。

郑耀先沉默了。

他无法反驳。因为张麟说的每一句话，都踩在了他所信奉的准则上。为了胜利，不惜一切代价。他自己也曾无数次这么做过。

只是，当代价轮到自己和自己的弟兄时，那种感觉，是如此的痛苦和不甘。

“而且，”张麟话锋一转，“我让你们当主攻，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郑耀先抬起头。

“因为我想看看，”张麟的目光在郑耀先和他身后的队员身上扫过，“处座口中‘军情处第一’的行动队，到底有多强的实力。我想看看，你郑耀天，这只党国最锋利的‘风筝’，到底能在多猛烈的炮火下，生存下来。”

“现在看来，你们没有让我失望。”张麟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正的，带着赞许的笑意，“你们，的确是精英。”

这番话，半是解释，半是捧杀，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上位者姿态。

郑耀先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老师考察完功课的学生，考得不错，得到了老师的表扬。

这种感觉，比直接骂他一顿还要让他难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和屈辱。他知道，今天在这里，跟张麟争辩不出任何结果。在实力和结果面前，所有的道理都是苍白的。

“好，说得好。”郑耀先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恢复了惯有的冷漠，“张队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郑某佩服。这次的功劳，全是你张队长的。我们一队，不敢居功。”

他故意把“功劳”两个字咬得很重。

张麟听出了他话里的讽刺，却毫不在意，只是笑了笑：“郑队长言重了。没有一队弟兄们的浴血奋战，就没有今晚的胜利。功劳，是大家的。我会一五一十地向处座汇报。”

说完，他不再看郑耀先，转身走向了那几个被俘的日本人。

“把他们的嘴都给我撬开。”张麟对王彪吩咐道，“尤其是那个，”他指了指地上石川信的尸体，“给我查清楚，他是什么身份。”

看着张麟的背影，郑耀先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愤怒、不甘、屈辱，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忌惮。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必须重新审视这个叫张麟的年轻人了。他不再是一个靠运气上位的毛头小子，而是一个真正可怕的对手。

一个可以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个可以将人心和战局都计算到极致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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