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处座狂喜

军情调查处，处长办公室。

杨子丰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他手里拿着那份刚刚冲洗出来的“夜莺”名单，和那块冰冷的法币模板，手都在微微颤抖。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肥胖的身体在宽大的老板椅里兴奋地扭动着，“耀先，张麟，你们两个，这次可是给党国，给我杨子丰，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啊！”

办公室里，郑耀先和张麟并排站着。郑耀先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身上的风衣还带着硝烟和血腥味。而张麟则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神情自若。

“处座谬赞了。”张麟谦虚地说道，“这次行动能够成功，全靠处座您的英明指挥，和郑队长一队的弟兄们奋不顾身。”

“对！耀先，你的一队，虽然有所伤亡，但都是好样的！是党国的英雄！”杨子丰大手一挥，慷慨地说道，“所有牺牲的弟兄，一律按照最高标准双倍抚恤！所有参战人员，官升一级，集体嘉奖！你这个队长，指挥得当，临危不乱，记大功一次！”

“谢处座！”郑耀先敬了个礼，声音有些沙哑。

弟兄们的命，换来了这些冰冷的嘉奖。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至于你，张麟……”杨子丰的目光转向张麟，眼神里的欣赏和满意，几乎要溢出来，“你小子，真是我的福将啊！从一个不起眼的走私案，顺藤摸瓜，居然挖出了日本人这么大一个阴谋！伪钞模板，间谍名单……随便哪一样，都够你小子连升三级了！”

杨子丰现在看张麟，简直就像在看一个会下金蛋的母鸡。

“处座，这次行动，我三队只是在外围策应，没出什么力。主要的功劳，还是一队的弟兄们用命拼出来的。这个功，我不敢领。”张麟摆出一副高风亮节的姿态。

他越是这样说，杨子丰就越是觉得他识大体，顾大局。

“哎！话不能这么说！”杨子丰站起身，走到两人中间，一手拍着一个的肩膀，“这次行动，你是总指挥，运筹帷幄，功不可没！耀先是主攻，身先士卒，同样功不可没！你们两个，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一个用脑，一个用力，配合得天衣无缝嘛！是咱们军情处的‘卧龙凤雏’啊！”

听到“卧龙凤雏”这个词，郑耀先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他看了看身边一脸平静的张麟，心里五味杂陈。

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在处座眼里，张麟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卧龙”，而自己，顶多就是个冲锋陷阵的“凤雏”，说白了，就是个能打的莽夫。

“这件事情，我已经连夜向南京的戴老板做了汇报！”杨子丰的兴致很高，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戴老板听了龙颜大悦，当场就夸奖我们金陵站干得漂亮！他还说，等他来金陵，要亲自见见你们两个！”

能得到戴笠的亲自召见，这在军情处系统里，是天大的荣耀。

“这都是处座栽培得好。”张麟恰到好处地送上了一记马屁。

“哈哈哈，你小子，会说话！”杨子丰被拍得浑身舒坦，“行了，你们两个也累了一晚上了，都回去休息吧。后续的审讯和抓捕工作，我会亲自盯着。特别是这份‘夜莺’名单，必须在日本人反应过来之前，把上面的人，一网打尽！”

“是！”两人齐声应道。

从处长办公室出来，走在长长的走廊上，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快到行动科的岔路口，郑耀先才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张麟。

“张队长，借一步说话？”

“郑队长请。”

两人走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小阳台上。郑耀先递给张麟一根烟，张麟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会。郑耀先便自己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昨晚的事，我手下的弟兄们，情绪很大。”郑耀先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低沉。

“我理解。”张麟说道，“换做是我，我也会有情绪。你可以告诉他们，有什么怨气，都冲我来。”

“冲你来？”郑耀先冷笑一声，“然后让你再找个机会，把他们都送到日本人的机枪口下吗？”

张麟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张麟，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管你背后有什么目的。”郑耀先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只警告你一句，别再打我一队的主意。我郑耀先的弟兄，命金贵得很，不是你用来换取功劳的筹码。再有下一次，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这番话，已经近乎于撕破脸的威胁了。

张麟却依旧不为所动，他看着郑耀先，反问道：“郑队长，你觉得，什么是金贵？”

郑耀先一愣。

“是安安稳稳地待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领一份薪水，这叫金贵？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把这个国家搞得乌烟瘴气，把我们的人民当成猪狗一样屠戮，我们却只能躲在后面，当个缩头乌龟，这叫金贵？”

张麟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郑耀先的心上。

“你我这样的人，从穿上这身皮的那天起，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我们的命，是国家的，是民族的。如果我们的死，能换来更多人的生，那我们的死，就比待在安乐窝里活着，要金贵得多。”

“昨晚牺牲的那四位弟兄，他们死得不冤。因为他们的死，我们拿到了日本人的假钞模板，避免了国家金融的崩溃；因为他们的死，我们拿到了‘夜莺’名单，可以把成百上千个汉奸和间谍连根拔起，拯救更多无辜的人。他们的死，重于泰山。”

张麟的目光灼灼，仿佛能穿透人心：“郑队长，你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你扪心自问，如果让你选，你是愿意让你的弟兄们，死在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里，还是愿意让他们死在未来某一次无谓的内耗和倾轧中？”

郑耀先彻底沉默了。

他被张麟的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

他知道，张麟说的是对的。站在家国大义的角度，昨晚的牺牲，是值得的，甚至是光荣的。

可道理是道理，感情是感情。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说得比唱得好听。”郑耀先掐灭了烟头，冷冷地说道，“希望你张队长，能永远记住你今天说的这番话。”

说完，他不再看张麟，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郑耀先离去的背影，张麟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他知道，他今天的话，虽然在道理上压住了郑耀先，但两人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郑耀先这个人，重情重义，极度护短。自己拿他的人当诱饵，这笔账，他一定会记在心里。

不过，张麟并不后悔。

他就是要通过这次行动，彻底地震慑住郑耀先，让他明白，谁才是这盘棋的主导者。同时，他也是在进行一次试探，一次筛选。

上级命令他“等待整合”，他不能被动地等。他要主动出击，在合作之前，摸清未来“同志”的底细。

郑耀先的能力、心性、优点、缺点，通过这次下关码头的血战，他已经看得八九不尽。

这是一个优秀的战士，一个重情义的领导，但他的格局，还停留在江湖义气和个人恩怨的层面上。他可以为了弟兄两肋插刀，却很难为了一个更宏大的目标，做出必要的、冷酷的牺牲。

这样的人，可以成为一把好用的刀，但很难成为一个合格的执棋者。

张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钢笔，和从石川信身上搜出来的那支，一模一样。

他拧开笔杆，同样从里面，倒出了一卷微型胶卷。

原来，昨晚在现场，他用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假钢笔，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真的“夜莺”名单，调了包。

交给杨子丰和郑耀先的，是他连夜伪造的一份假名单。

这份假名单，足以让他们抓到一些外围的汉奸，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暴，满足杨子丰的功劳簿。

而真正的“夜莺”名单，这张关乎日本在金陵核心情报网的王牌，现在，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这张牌，他要留着，在更关键的时候，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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