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她病得正好,金锁该熔了
中秋将至,大观园内处处张灯结彩,一派虚假繁荣。
而新迁的潇湘馆,却比往日更加清冷。
黛玉倚在窗前的湘妃榻上,手中翻阅着一本泛黄的《本草拾遗》,指尖莹白,在一行墨字上倏然停住——“雪莲蛊,西域奇物,状若冰晶,遇水则化。此物无毒,服之可令肺脉显现絮状阴影,状若痨症,然三月之后,药性自解,体自痊愈。”
这几行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她前世咳血而亡的窒息感再次涌上心头。
那气息如铁锈味在喉间弥漫,耳边似有太医低声叹息,指尖触到书页边缘时竟微微发颤,仿佛摸到了自己临终时冰冷的脉枕。
但这一次,窒息变成了利刃,握在她自己手中。
她抬起清冷的凤眸,望向一旁正在剪烛花的紫鹃,声音淡得像窗外的月色:“明日胡太医要来请平安脉,你记得,把那块冰魄石提前一个时辰浸入‘寒髓水’中。”
话音落下,烛火忽地一跳,映出她眼底幽光,如同深潭之下潜藏的刀锋。
紫鹃心头猛地一颤,手中剪刀险些落地,金属磕碰烛台发出一声脆响,惊得檐下栖鸟扑棱飞走。
她压低声音,脸上满是惊惧与不忍:“小姐……您真要走这一步?这……这可是自污名节啊!”
指尖颤抖地抚过黛玉腕上那层薄薄的冷汗,触感冰凉如秋露。
黛玉缓缓合上书卷,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那笑容在烛火下显得既美又凉薄。
纸页合拢时带起一阵微风,拂动帐幔轻摇,像是命运悄然掀开一角。
“名节?”她轻声反问,嗓音如细瓷磨砂,带着久病未愈的沙哑,“他们要用婚姻来吃人,我便让他们连婚都结不成。紫鹃,你要记住,在这吃人的府里,病,是我最好的护身符,也是最锋利的刀。”
窗外桂影婆娑,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拍打窗棂如鬼手叩门;远处更漏滴答,似有人在暗处数着心跳。
似有无形之手,在拨动命运的琴弦。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
次日清晨,潇湘馆的气氛凝重如冰。
霜气覆阶,踩上去咯吱作响,檐角悬着的铜铃也不肯发声,仿佛连空气都被冻住了。
胡太医捻着山羊须,三指搭在黛玉腕上,眉头越皱越紧。
他指尖下的脉息虚浮不定,如游丝飘荡于寒涧之上,皮肤触感冰凉异常,竟不似活人气血。
半晌,他收回手,脸色已是一片煞白,额角甚至渗出了冷汗,在晨光中泛着油亮的光泽。
他对着一旁满脸关切的贾母,躬身回话时声音都带着颤:“回老太太,林姑娘……林姑娘这脉象虚浮不定,肺经郁结,隐有阴翳浮散之象……恐是……恐是肺痨初期之症!”
“肺痨”二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场众人无不色变!
有人倒吸冷气,有人掩口后退,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沾染了那看不见的疫气。
消息如插翅的野火,瞬间烧遍了整个荣国府。
王夫人正在佛堂里捻着佛珠,听闻此事,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一抹得意的冷笑:“阿弥陀佛,果然是天妒红颜。这般要命的重疾,还谈什么劳什子的姻缘?宝玉的福气,可不能被她这薄命鬼给带累了。”木鱼声戛然而止,香炉青烟袅袅,却遮不住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快意。
岂料,她这边幸灾乐祸的话音未落,贾母那边却已雷霆震怒!
荣庆堂内,贾母将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一顿,拍案而起,双目圆睁,哪还有半分老态龙钟的模样:“病了?我这外孙女自小就身子弱,如今受了惊吓,病得重些又怎么了?既是病了,就更要好生养着!传我的话,从今日起,潇湘馆一应的用药、补品,皆按宫里贵妃的份例上品支取!府里的老人参、好燕窝,尽数送到潇湘馆去!我倒要看看,谁敢在这上头克扣一分,谁就是存心要我老婆子的命!”
老太太一番话掷地有声,直接将所有可能落井下石的念头都堵死在了摇篮里。
府里的风向,一夜之间悄然倒转。
原先那些私下里说黛玉孤高克夫、命薄无福的下人,如今都换了口风。
众人议论的,不再是金玉良缘的荒唐,而是林姑娘何等才情品貌,却偏偏遭此天妒,红颜薄命,实在可怜。
一个身染重疾的贵女,自然是不宜婚配的,那所谓的“金玉良缘”,在这一声声叹息中,彻底成了一桩贻笑大方的笑谈。
风暴的一头在贾府内院掀起怜悯的波澜,而另一头,却已化作抄家灭顶的狂风,呼啸着扑向了薛家。
几乎就在胡太医诊断结果传出的同一时刻,通州南市,薛家最大的货栈之外,已被数百名户部稽查司的官兵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新上任的稽查主事,孙济川。
他一身官服,面沉如水,手中高举着一纸盖有户部和刑部双印的搜查令,声如洪钟:“奉旨查抄!所有人员,原地待命,胆敢妄动者,以通敌论处!”
薛家的管事还想上前理论,已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差役直接按倒在地,粗麻绳勒进皮肉,发出闷哼。
薛蟠闻讯赶来,醉眼惺忪,满身酒气,见到这阵仗,竟还不知死活地破口大骂:“你们算什么东西!知道我是谁吗?我妹妹是贵妃!我姨妈是荣国府的太太!瞎了你们的狗眼!”
孙济川冷冷一笑,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一挥手。
“啪!啪!啪!”三记响亮的耳光,直接将薛蟠扇得口鼻窜血,腥热的血滴落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掌嘴的差役厉声喝道:“辱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拿下!”
货栈内的账册早已被薛蟠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焦纸碎屑随风打着旋儿,空气中仍残留着硫火与纸灰混合的呛鼻气味。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
然而,孙济川却带着人径直走向库房最深处的一面墙壁,命人砸开。
砖石崩裂之声刺耳响起,尘土飞扬,呛得人连连咳嗽。
墙壁之后,竟是一个不起眼的夹层暗格。
——就在昨夜三更,一个黑影攀上货栈外墙。
白露咬紧牙关,手中攥着母亲留给她的半块腰牌——那是当年黛玉赠予救命恩人的信物,今日终于能派上用场。
她记得薛家老管事醉酒时提过一句:“要紧的东西,藏在‘土生金’的墙后。”她摸黑撬开第三面西墙砖,将誊抄好的账册副本塞入……身后脚步声骤响,她屏息缩入梁下,待巡夜人走远,才敢爬出。
此刻,暗格中赫然躺着一本崭新的、一模一样的账册副本!
正是白露!
孙济川翻开账册,上面密密麻麻,每一笔都记录着薛蟠如何勾结漕帮私贩官盐的流水,每一笔的去向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抵金陵老宅赌用”、“换银支付高利贷”、“购扬州瘦马一双”……铁证如山!
更让他心惊的是,其中竟有一条,直指北境军粮通道!
此时,人群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民女冯香儿,状告薛家大爷薛蟠,骗婚毁诺,其家早已资不抵债,却谎称家底丰厚,此乃婚书原件!”
消息传回贾府,蘅芜苑内,天塌地陷。
窗外,不知何时已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雪花扑在窗纸上,簌簌作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叩门。
薛宝钗一身素衣,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庭院石阶上,单薄的身影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膝盖下的青石早已结霜,寒气透过裙裾直钻骨髓,指尖僵硬如枯枝。
她双手高高捧着一封字字泣血的请罪书,目光死死地盯着贾政书房的方向,恳求他能出面为薛家周旋。
她已经知道了。
母亲为了给她凑足一份看似风光的聘礼,竟私自挪用了薛家仅剩的几处铺面地契去抵押放贷。
而哥哥贩卖的私盐,更是捅破了天的大篓子,一旦坐实了与北境军粮有关,那便是通敌叛国,薛家满门都要人头落地!
她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雪花砸在脸上,融化成水,滑落如泪。
她眼中泪光闪烁,却倔强地没有落下一滴。
她曾以为,只要自己足够贤良淑德,足够隐忍大度,就能为家族换来一个安稳的未来。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彻骨地明白,所谓的规矩、所谓的贤良,不过是上位者分食弱者时,用来装点门面的餐刀。
不远处的雕花回廊下,黛玉身披一件雪白狐裘,静静立于窗后,手中正暖着一只小巧的汤婆子,铜壳温润,暖意透过掌心蔓延全身。
在她身侧,白露将另一份更为隐秘的账目副本悄悄递了过来——上面清楚地记录着,薛家这些年洗白的银钱,竟有足足三成,悄无声息地流入了王夫人的私库。
黛玉的目光越过风雪,落在薛宝钗那孤零零的背影上,声音轻得仿佛一声叹息:“姐姐,你守的是家,我争的是命。你跪的是雪,我踩的是血。”
深夜,一匹快马在风雪中疾驰,停在了北境王在京城的别院外。
霍岩一身风雪,大步流星地走进书房,将一封盖着火漆的密信呈到黛玉面前。
“林小姐,王爷亲笔。”
黛玉展开信纸,熟悉的、遒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吾已密令玄甲军佯作冬巡,缓缓压境,七日内可达卢沟桥西。若京中有变,举火为号,即刻入城。”信末,是那枚她早已熟悉的、代表着北境之主的朱砂指印。
他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最直接、最霸道的回应。
黛玉望着那枚指印,久久不语。
窗外风雪狂啸,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
寒风拍打着窗棂,屋内炭火噼啪作响,光影在她脸上跳跃,明灭不定。
她忽然转身走到案前,提笔,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道新的药方。
《九转涤尘汤》。
方下附言:“此方专解长期服用劣质盐卤所致之肝脏积损。凡手持官府文书,揭发私盐案有功者,无论贫富,皆可凭此文书,至‘晚照医庐’免费领取三月药量,施治救命。”
紫鹃在一旁看着,倒吸一口凉气:“小姐!您这是……这是要掀起千层浪啊!”
黛玉淡淡道:“那本《本草拾遗》,明日就让婆子送到胡太医府上……就说,还他借书之恩。”
随后,她将写好的药方,缓缓投入面前的火盆之中。
火焰“腾”地一下升起,映亮了她那双清冷又锐利的眼眸,她唇角微勾,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不是我要掀浪。”
“是他们自己,把船划进了漩涡。”
火光在她眼中跳动,仿佛已经提前奏响了贾府和薛家那钟鸣鼎碎的末日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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