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他携花，会来

高二（三）班的教室，午后阳光斜斜地泼进来，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书本纸张特有的干燥气味。林晚正低头演算一道复杂的物理题，眉心微蹙，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

突然，一颗包裹着彩色糖纸的水果糖，“啪”地一声，精准地落在她的演算纸上，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抬起头，视线撞向窗外。

颜屿单臂夹着篮球，一身红色的球衣被汗水浸得深一块浅一块，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却笑得无比灿烂，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他趴在窗台上，手肘还沾着操场上的草屑，隔着敞开的窗户，朝她挤眉弄眼。

“小学霸，补充点糖分！脑子转得快！”

他的声音清亮，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和毫不掩饰的熟稔，瞬间吸引了周围几个同学窃窃的笑声和目光。

林晚的脸“唰”地一下红透，像熟透的番茄。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讲台上低头批作业的老师，手忙脚乱地想用课本盖住那颗过分明艳的糖，心跳如擂鼓。她内心纯粹得像一泓清泉，所有情绪都清澈见底，这笨拙的羞赧反而让窗外的少年笑容更深。

“颜屿！你又骚扰我们班女生！”后排有男生起哄。

“滚蛋！我这是关爱同学共同进步！”颜屿笑骂着回了一句，目光却始终落在林晚身上，带着某种专注的亮光。

放学铃声终于解救了她。她几乎是逃离教室，却还是在人潮涌动的楼梯口被他轻易追上。

“喂，林晚，周末有空没？”他并肩走着，篮球在指尖灵活地转动，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中心公园的铃兰开了，听说特好看，跟…跟你一样。”最后几个字，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耳根也悄悄红了。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铃兰，是她最喜欢的花。

“我…我可能要刷题…”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手指绞着书包带。

“刷题也不差这一天！劳逸结合懂不懂？”他不由分说，停下脚步，挡在她面前，微微弯腰平视她的眼睛，脸上是那种招牌式的、有点无赖又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说定了啊，周日上午九点，公园东门，不见不散！你敢放鸽子我就…我就天天来你们班窗户外头报到！”

他说完，不等她回应，就把篮球往腋下一夹，笑着倒退着跑开了，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跳跃的金色轮廓。

那个周末，林晚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淡蓝色连衣裙。从八点五十等到九点半，从期待的张望到焦灼的不安，再到最后，看着空荡荡的公园门口，心里那点小小的、雀跃的火苗，被一点点碾灭，只剩下委屈的灰烬。

后来，是颜屿的同桌偷偷告诉她，那天隔壁体校来约球赛，赌了一周的饮料，颜屿那家伙打上了头，完全把约会忘在了脑后。等他想起来，已经是傍晚，他慌得连球衣都没换，冲到她家楼下，却不敢上去，只敢一遍遍发消息打电话。她都没接。

最后，他发来一条长语音，背景音是嘈杂的车流声，他的声音喘得厉害，带着十足的懊恼和可怜巴巴的讨好：

“林晚…林晚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那帮孙子太阴了…不是，是我混蛋！我脑子被篮球砸了！你…你别不理我啊…我好像有点中暑了，头特别疼…你说，我要是现在病倒了，你会不会稍微心疼我一点点？要不…你下来看看我？顺便…给我带瓶水？或者…一朵花也行？”

第二天一早，他怀着志忑不安的心情溜进教室，却一眼就看到自己的课桌上，安安静静地放着一个干净的保温饭盒，旁边还有一个可爱的卡通水杯，里面泡着清香的柠檬茶。

饭盒底下压着一张小小的便签纸，上面是林晚清秀工整的字迹：

【生病了就别乱跑。饭要趁热吃。】

没有责备，没有质问。

它顶着微微的黑眼圈走进教室。目光下意识地飘向斜前方那个座位，心里乱糟糟的。

等到下课时，他经过她课桌时，脚步顿了一下，飞快地放下一个东西，然后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座位。

那是一盒牛奶，还是温的。旁边放着一小束用透明玻璃纸精心包裹的铃兰。花束很小，白色的铃铛状花朵娇嫩欲滴，沾着清晨的露水。下面压着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条，字迹潦草却用力：

【花补上了。谢谢你的饭，还有…饭…我明天还能有吗？】

她抬起头，恰好撞上他偷偷回望的视线。他迅速扭回头，耳根通红，手指紧张地抠着桌面。

那一刻，所有委屈和生气，忽然就那么消散了。十六岁的心，柔软得不可思议。

病床上，林晚紧闭的双眼不断渗出泪水，顺着太阳穴滑落，迅速浸入冰冷的枕套。回忆越甜，现实就越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反复凌迟着她幸存的生命。

那个会在窗外丢糖、会耍无赖约她、会笨拙地撒谎求原谅、会跑遍清晨的花市找来铃兰“将功补过”的少年…那个笑容灿烂、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的少年…那个她内心纯粹爱着、以为能一起走向遥远未来的少年…

再也…回不来了。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主治医生走了进来，手里意外地捧着一小束洁白娇嫩的铃兰，清新的芬芳悄然驱散了一丝消毒水的沉闷。

林晚的目光原本空洞地落在窗外，此刻却被那抹纯白猛地攫住。阳光透过花瓣，勾勒出近乎透明的轮廓。一瞬间，眼前的景象与记忆深处无数次重叠——那个总是带着一身阳光和笑意、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各种小花的少年，仿佛又一次穿过时光，向她走来。

医生的白大褂在光晕中模糊了边界，与记忆中少年的校服轮廓诡异地交融。林晚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眼底熄灭已久的光像是被这熟悉的幻影重新点燃，发出微弱却执拗的亮光。她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得如同梦呓，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确认：

“…颜屿…我知道…你还在的…对不对？”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似乎想要触碰那虚幻的暖意：“你只是…只是又跟我开玩笑…这次…骗得久了点…”

医生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却清晰地打破了她的幻觉：“林小姐，你认错人了。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他将那束铃兰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尽量放得平缓，“听你家人说你喜欢花，顺路带了束铃兰，希望你能心情好些。”

“铃兰”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林晚竭力封锁的情绪闸门。

“不…不是…”她眼中的幻影骤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骤然而至的、无法承受的清醒的剧痛。她猛地摇头，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你骗我！你就是他！你只是不肯承认！你把颜屿还给我！还给我——！”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伸手想要挥开那束花，仿佛它是带来绝望的毒药，泪水疯狂涌出，混合着绝望的哭喊：“他没走！他不会走的！他说过要一直给我送花的！你们都在骗我——！”

场面瞬间失控。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一直守在附近的苏晴冲了进来，看到林晚崩溃的模样，眼圈瞬间红了。她毫不犹豫地扑上前，紧紧抱住剧烈挣扎的林晚，将她箍在自己怀里，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地在她耳边重复：

“晚晚！晚晚不怕…我在…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她一遍遍抚摸着林晚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至极的孩子，“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我陪着你…我一直陪着你…”

在苏晴温暖而有力的怀抱和持续不断的安抚声中，林晚疯狂的挣扎渐渐变成了无力的抽搐，声嘶力竭的哭喊最终化为了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她瘫软在闺蜜怀里，像是终于被滔天巨浪打翻溺毙的人，只剩下最后一点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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