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我来还债
沈照野推开病房门,手里提着还冒着热气的保温桶。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混着一丝衰败的气息。
老吴醒着,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听到动静,眼珠都没转一下,仿佛进来的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沈照野喉咙发干,他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吴师傅,”他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今天熬了鱼片粥,医生说对伤口好。”
老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依旧沉默,但那沉默像一堵冰冷的墙。
沈照野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打开保温桶,粥的温热香气短暂地驱散了消毒水的味道。他盛出一小碗,轻轻吹着气。
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舀起一勺粥,递到老吴嘴边。
老吴猛地转过头,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剐在沈照野脸上。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滚…拿走…”
沈照野举着勺子的手稳得像磐石,眼神平静地看着他:“温度刚好,不烫。”
“呸!”老吴猛地一挥手,不是打向勺子,而是狠狠拍在沈照野的手腕上。力道不大,却充满了极致的厌恶。“少…少在这假惺惺!恶心!看见你…我就想吐!”
温热的粥溅出来几点,落在沈照野的手背和病号服上。他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默默收回手,拿过纸巾,先仔细擦干净老吴溅到粥的手指,然后才擦自己手背和衣服。
“那就等会儿再吃。”他把碗放回柜子,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
老吴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沈照野,那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把我这把老骨头…折腾散架…你就…你就痛快了?!啊?!”
沈照野迎着他的目光,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等您好了。等您好起来,能下地了,能亲手…再打我几下。或者报警,把我抓走。都行。”
老吴被他这话噎得一愣,随即更加暴怒,抓起枕边护士放的纸巾盒就想砸过去,却因为虚弱,盒子脱手掉在了地上。他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发紫:“你…你个…”
“您别动气。”沈照野弯腰捡起纸巾盒,放回原位,语气甚至称得上平和,“医生说了,情绪激动对恢复不好。”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阿满橘色的脑袋探了进来,金瞳扫了一圈,轻盈地跳上床尾,踩着被子走到老吴手边,不顾这凝滞的气氛,自顾自地找了个舒服位置趴下,开始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老吴的怒骂卡在喉咙里。他瞪着这只不请自来的肥猫,那猫却毫不在意,甚至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僵直的手背。那温暖柔软的触感和持续不断的咕噜声,像一阵微妙的风,稍稍吹散了一点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敌意。
老吴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弛了一毫米。他极其缓慢地、带着点不情愿地,把手掌翻过来,指尖无意识地挠了挠阿满的下巴。阿满的咕噜声更响了。
沈照野看着这一幕,没说话。他重新端起那碗粥,自己尝了一口试温度,然后又舀起一勺,再次递过去。这次,他没有直接递到嘴边,只是稳稳地停在老吴视线能及的地方。
老吴盯着那勺粥,又看看蹭着他手的肥猫,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极其艰难地、几乎不可察觉地…张开了嘴。
沈照野的手极稳地将勺子送进他嘴里。
老吴机械地吞咽下去,眼睛却死死闭着,像吞下去的不是粥,是耻辱和无奈。
一勺,两勺…沉默在病房里蔓延,只剩下阿满足足的咕噜声和勺子偶尔碰到碗边的轻响。
一碗粥见了底。沈照野拿出毛巾,给老吴擦了擦嘴角。老吴猛地偏开头,躲开他的触碰,重新扭过头面对墙壁,恢复了那副拒绝交流的冰冷姿态,但那股你死我活的尖锐敌意,似乎暂时蛰伏了起来。
沈照野默默收拾好碗勺。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休战。赎罪的路,长得看不到头。
但他会每天来。送下一顿饭,面对下一次可能的怒火,进行下一次无声的、漫长的对峙。
直到…或许有一天,这坚冰真能被这愚公移山般的固执,凿开一丝裂缝。
日子一天天过去,像医院走廊里单调重复的脚步声。
沈照野成了这层病房的固定风景。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他准时就出现在护士站,沉默地缴清前一天的费用。那缴费单上的数字从没让他皱过眉头,仿佛那不是钱,只是他必须填上的窟窿。有护士悄悄议论,说他带来的现金越来越零碎,眼神里的疲惫也越来越重,但他从没迟来过一次。
缴完费,他就钻进病房旁边那个狭小的公共配餐间。那里多了个不起眼的小砂锅和几个饭盒,是他的“地盘”。他对照着手机上一个教病号餐的软件,笨拙但极其认真地处理食材。洗米、切肉、择菜…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僵硬,渐渐变得流畅了些。
但眉宇间那股专注的拧巴劲儿从来没变过。锅里飘出的味道也从最初的焦糊或寡淡,渐渐变得有模有样,甚至能引来其他病人家属好奇的张望。
他端着炖好的汤或粥走进病房。老吴大多数时候依旧沉默,用后脑勺对着他,或者用那种冰冷的、拒人千里的眼神剐他。沈照野也不说话,只是把饭菜摆好,试好温度,递过去。
抗争每天都在无声地进行。
有时老吴会猛地挥手打翻碗勺,热汤溅到沈照野手上,立刻红了一片。沈照野眼皮都不抬,默默收拾干净,重新盛一碗,继续递。有时老吴紧咬牙关,死活不张嘴,沈照野就举着勺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直到举到手微微发酸,老吴或许因为极度的不耐烦,或许因为一丝难以察觉的动摇,最终极其勉强地张开嘴。
喂完饭,沈照野就打来热水,给老吴擦身、按摩。他的手指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按压着老吴萎缩的肌肉。老吴有时会疼得闷哼,或者发出含糊的咒骂,沈照野手下不停,动作反而更轻柔了些,但绝不停止。
下午,沈照野会搬把椅子坐在床边。老吴闭眼假寐,他就拿出手机,翻找那些关于老手艺的、早已无人问津的论坛文章和旧闻,用他那低沉沙哑、没什么起伏的嗓音,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念。念给这满屋子的消毒水味听,念给那个背对着他的、仿佛已经心死的匠人听。
护士们换着班,看着这一切,早已从最初的惊讶变成了习惯和唏嘘。
早上交接班时,年轻的小护士总会压低声音说:“3床那个‘侄子’又来了,缴费可真准时。”
年纪大点的护士长一边记录一边叹气:“是啊,风雨无阻。比亲儿子都强。就是老爷子…心结太重,从来没给过好脸。”
有次给老吴换药时,一个护士忍不住轻声劝:“吴大爷,您侄子多不容易啊,天天这么伺候着,您就…哎…”老吴立刻闭上眼,喉咙里发出抗拒的咕噜声,仿佛听到什么极其厌烦的话。
这“侄子”的误会,就在护士站口耳相传中坐实了。她们看沈照野的眼神,带着同情,甚至有点敬佩,但也仅此而已。她们忙碌着,无暇深究这沉默背后真正的故事。
而远处的“随光小铺”,玻璃门上那块“暂停营业”的木牌,一直挂着。藤蔓无人照料,有些枝叶彻底枯黄,无力地垂落下来。门口的几盆小花早已干死,泥土裂开大口子。整个铺子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蒙在一层越来越厚的灰尘里,安静得令人窒息。
沈照野的世界,仿佛缩小到了只剩下一间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一个需要他日夜照顾的病人,和一个沉重得看不到尽头的“债”。
他瘦削的背影在医院长廊里来回穿梭,沉默,固执,像一头拉着沉重石磨的驴,一圈又一圈,看不到终点,却也不敢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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