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失去什么

周扬人还没进来，爽朗的声音就先到了：“老板！我们来蹭空调啦！”

门上的铜铃欢快地响起。周扬顶着一头被汗水打湿的短发，穿着运动背心，浑身散发着热气腾腾的活力，侧身让跟在他身后的叶知微先进来。叶知微今天穿了条简单的棉布裙子，怀里抱着画板，额角也有些细汗，安静地对沈照野点了点头。

沈照野正站在梯子上整理高处的书架，闻声低头看去。一个月过去，他脸上的阴郁似乎被日常的忙碌冲淡了些，虽然依旧沉默，但眼神里不再有那种随时会碎裂的空洞。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打招呼，从梯子上利落地下来。

“热死了热死了！”周扬熟门熟路地跑到柜台边，拿起扇子猛扇，“老板，老规矩，两瓶冰镇酸梅汤，记我账上！”

沈照野没说什么，转身从身后的小冰箱里拿出两瓶玻璃瓶装的饮料，瓶壁上瞬间凝结起细密的水珠。他递给周扬一瓶，另一瓶轻轻放在走近的叶知微面前的柜台上。

“谢啦！”周扬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哈了口气，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对了，跟你们说个事儿，我下学期不带高三体育了。”

叶知微正小口喝着酸梅汤，闻言抬起头，有些讶异。

沈照野擦拭柜台的动作也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周扬。

周扬脸上是藏不住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调令下来了，去咱们市师范大学公共体育部，教大学生！怎么样，哥们儿这也算升职加薪吧？”

叶知微轻轻说了句“恭喜周老师”，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沈照野沉默着，用抹布慢慢擦着已经光洁的台面，眉头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那你…不当班主任了？叶知微他们班…换谁带？”

他问得有些迟疑，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叶知微。毕竟之前就是他帮忙叶知微完成了那份委托，关于班上某些不友好的孤立，关于她因为性格安静、沉迷画画而偶尔被边缘化。那个曾经的高中班主任，似乎对此并不太上心。

周扬立刻明白了沈照野的未尽之语。他挥挥手，语气笃定：“放心！绝对靠谱！他们班新班主任是王主任，就那个训导处一把手，铁面无私那个！有她坐镇，班里那些个小风波，翻不起浪花！”

沈照野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他低下头，继续擦拭柜台，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紧张从未发生过。

但一直安静旁观的叶知微，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刚才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清晰的关切。她握着冰凉的玻璃瓶，指尖微微收紧，心里像被暖风吹过的一片湖面，泛起细微的涟漪。

“怎么突然调去大学了？”沈照野换了个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

“嗨，机缘巧合呗。”周扬靠在柜台上，侃侃而谈，“上次师大运动会，我去帮忙做裁判，表现还行，他们那边正好缺有带高中训练经验的年轻老师，觉得我挺合适，就发了邀请。我想着换个环境也挺好，就答应了。”

他顿了顿，眼睛一亮，看向叶知微和沈照野：“对了！还有个好消息！因为我们学校和师大有合作项目，下学期，我们高三有几个艺术、体育特长生，可以去师大进行为期一周的‘大学生活体验’！叶知微，你专业成绩那么亮眼，肯定有名额！”

叶知微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些，流露出惊喜和期待的光芒：“真的吗？可以去师大美院旁听？”

“那必须啊！”周扬拍着胸脯，“包在我身上！到时候带你们去蹭课，看看真正的大学课堂什么样儿！比高中可有意思多了！”

沈照野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窗外明晃晃的街道上。大学生活……那是一个离他有些遥远的世界。但听到叶知微可能有机会提前触摸到那个世界的边缘，他心底某个角落，似乎也微微松动了一下，像紧闭的窗户被推开了一条细缝，透进一丝新鲜的风。

周扬还在兴奋地规划着：“……到时候你们就能用大学的画室了，那设备，可比高中强多了！还能认识很多志同道合的人……”

小铺里，周扬的声音活力四射，叶知微偶尔轻声回应，带着掩饰不住的憧憬。沈照野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抬起眼，看看面前这两个即将走向更广阔天地的年轻人。

阳光静静地流淌，冰镇饮料瓶上的水珠滑落，在柜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夏日的气息浓郁得化不开，仿佛预示着某些故事，即将悄然转向新的章节。沈照野低下头，继续擦拭着柜台，动作平稳而专注。没有人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下，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是否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关于远方的消息，而轻轻跳动了一下。

沈照野大多时候沉默着，手中的抹布无意识地擦拭着早已光洁如新的柜台。他的目光偶尔掠过叶知微带着浅笑的侧脸，掠过周扬眉飞色舞的神情，最后落回自己面前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大学生活体验周…那是一个他未曾想象过，也注定不会踏足的世界。但奇怪的是，听到叶知微有机会去经历，他心底那片因阿满离开而沉寂的冰层，似乎被这夏日的暖风悄然吹融了一角，泛起细微而温热的涟漪。

他不再是仅仅困守在过去的阴影和眼前的责任里。透过这两位朋友，他仿佛也间接触摸到了另一种青春的可能性——一种充满喧闹、选择和广阔未来的可能性。这种感知并不让他感到嫉妒或失落，反而生出一种淡淡的、近乎守护般的欣慰。

周扬终于说完了他的宏伟蓝图，一口气喝光了瓶子里最后一点酸梅汤，满足地叹了口气：“行了，不耽误老板做生意了！叶知微，走了走了，还得回去赶素描作业呢！”

叶知微点点头，拿起柜台上的画册，对沈照野轻轻颔首：“谢谢老板，我们先走了。”

“嗯。”沈照野应了一声，目光在叶知微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路上小心。”

铜铃轻响，玻璃门开合，带走了满室的年轻喧嚣。小铺重归寂静，只有西斜的阳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夏日的活力余温。

沈照野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继续手中的活计。他转头看向窗台，那盆薄荷草在夕阳下舒展着嫩绿的叶片，生机勃勃。他走过去，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其中一片叶子，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

他失去了一只猫，失去了一段无可替代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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