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人形情绪放大器

”秋意渐浓，窗外的世界色彩愈发斑斓，而“随光小铺”内，却有一角的气压持续走低，与整体的温馨氛围格格不入。

苏槿已经连续几天窝在她常坐的角落，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眉头锁得比任何时候都紧。她周围散落的不再是零食包装，而是写满了复杂演算过程的草稿纸，上面布满了各种希腊符号、概率公式和纠缠的曲线图。她指尖敲击键盘的速度时快时慢，有时长时间停滞，只剩下鼠标光标在屏幕上某个点焦躁地反复划过。

似乎和某位大画家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正在进行的关于“地方性知识在现代性冲击下的韧性”的论文研究，遇到了一个巨大的理论瓶颈。她试图用她最擅长的数学模型和数据分析，去量化、预测一种极其抽象的东西——“不确定性”与“情感联结”在文化存续中的作用。

这简直像是在用尺子测量流水，用天平称量微风。无论她构建多么复杂的模型，引入多少变量，最终得到的结果总是与田野调查中感受到的那种模糊却强大的“韧性”存在令人恼火的偏差。

“不对…相关性不等于因果…干扰变量过多…”她喃喃自语，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屏幕上冰冷的光，“情感依附的权重系数无法精确赋值…预期模型与现实观测数据匹配度低于百分之三十七点四…失败。诶嘿。”

最后那个“诶嘿”听起来干巴巴的，毫无往日的冷静趣味，反而透出一股罕见的焦躁和挫败感。她甚至无意识地用力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店里的其他人都察觉到了她的低气压。林星晚递给她温茶时小心翼翼，陈烁不敢大声喧哗，连叶知微都放轻了脚步。

沈照野更是清晰地感受到了从苏槿那边散发出的、不同于往常的紊乱“气息”。这种感知并非来自视觉或听觉，而是一种…越来越难以忽视的、直觉般的感应。他能模糊地“感觉”到苏槿此刻的困惑与焦灼，如同平静湖面上漾开的涟漪，不断扩散，甚至隐隐牵动着他自己的心绪。

这种能力，似乎从阿满回来后，就变得越来越明显。

傍晚，店里只剩下他和盘踞在柜台上的阿满。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沈照野一边擦拭着柜台，一边看似随意地开口，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已久的疑问：

“阿满，”他的声音很低，“你觉不觉得…最近发生在我身边的事，好像特别多？”

陈烁的争吵、林星晚的压力、苏槿的瓶颈、周扬的八卦，甚至连阿满自己的回归，都充满了戏剧性。以前他的生活虽然也有波澜，但似乎从未如此…密集和凸显。

阿满正专心致志地舔着爪子洗脸，闻言动作顿了一下，琥珀色的瞳孔斜睨了他一眼，意念里传来一声哼笑：

「现在才注意到？你这迟钝的两脚兽。」

沈照野擦拭的动作慢了下来：“为什么？”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什么…事件的中心？”这个词说出来有些荒谬，但却是他最直观的感受。

阿满放下爪子，揣起手，摆出一副“既然你诚心诚意发问了”的架势，意念变得稍微认真了些：

「哼，你以为老子当初为什么赖上你？你天生情绪感知就比旁人细腻，像个不怎么灵敏但功率不小的破天线。」它甩了甩尾巴，「而老子我，本就是执掌…咳，反正就是跟‘情绪’‘心意’这类东西关系密切。」

它舔了舔鼻子，继续道：

「跟你这破天线待久了，耳濡目染，加上上次那破事可能有点刺激过度，你这接收和发散情绪波动的能力，算是被被动激活强化了。虽然粗糙得很，但确实在影响你周围的无形之‘场’。」

沈照野愣住了：“…发散？”

「不然呢？」阿满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就像一块扔进水里的石头，你自己情绪波动大，或者跟你牵扯深的人情绪波动大，都会让你周围那潭水变得不平静，更容易‘粘’住事情，或者说，让某些原本潜藏的东西更容易浮现出来。简单说，你就是个人形的…事件吸引器兼情绪放大器，还是低配版的。」

这个解释过于超现实，却又奇异地解释了沈照野最近的种种感受。

「所以，」阿满的意念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懒洋洋，「围在你身边的这些两脚兽，他们自身的命运轨迹，会更容易被你的‘场’所扰动，跟你的交集自然会变得更深更频繁。好事坏事，谁知道呢？缘分这东西，说白了就是无数情绪和选择交织成的线，而你这里，现在就是个线头特别多的毛线团。」

它顿了顿，琥珀色的瞳孔看向窗外沉落的夕阳，意念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深邃：

「不过，也别太得意。这线能缠上来，自然也能断。若是哪天，他们一个个都心照不宣地、自然而然地远离了你，不再踏入你这小店，不再与你产生深刻的交集…」

「那也就意味着，」阿满的声音在他脑中显得格外清晰，「缘分已尽，线…也就断了。你这‘场’，自然也就影响不到他们了。」

沈照野的心猛地一沉。阿满的话语描绘了一种可能性——一种他从未想过，却令人莫名心悸的可能性。热闹终将散去，缘分亦有尽头。

他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又看了看店里苏槿遗落的草稿纸，陈烁忘带的篮球，林星晚常用的那个杯子…这一切熟悉的、温暖的日常，忽然间仿佛变得有些脆弱。

阿满似乎感知到他情绪的低落，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跳下柜台，溜达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的小腿。

「瞎想什么！现在不是缠得紧得很吗？」它的意念粗声粗气，却带着一丝别扭的安慰，「赶紧给老子开罐头！操心那些没影的事，不如想想怎么喂饱你最大的缘分！」

沈照野低头看着脚下这只肥硕的、理直气壮讨食的姜黄色“缘分”，心中那点突如其来的感伤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去拿罐头。

是啊，未来如何，谁又说得准呢？

至少此刻，线还缠绕着，故事仍在继续。

而关于苏槿的难题…或许，冰冷的数字之外，还需要一些截然不同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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