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玉碎人安

这阵失控的情绪并未持续太久，自幼经历的坎坷与宫廷的倾轧，早已在萧玥的骨子里刻下了超越年龄的坚韧。哭声渐歇，她抬起泪痕交错的脸，眼睛虽然依旧红肿，但眼神已不再是全然的慌乱。

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悄然在她心底升起——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这消息的背后，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蹊跷。若真欲置他于死地，乱刀分尸或确认断气岂不更干脆？为何偏偏是跌落悬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用力擦去眼泪，深吸几口气。谢靖身为钦差，死在兰州地界，那兰州都督便是首当其冲。阿晏在兰州查案，触动最深的是他的利益，他确有杀人灭口的动机。但选择在城外袭击钦差，动静太大，风险极高，若非狗急跳墙，便是另有图谋。

“他不会死……”萧玥低声自语。

这种毫无根据却异常强烈的信念，让她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来人。”

书仪一直守在门外，听到萧玥压抑的哭声，自是揪心不已。

书仪从小伴在萧玥身边，最是了解她的性子。再担心也只是默默地在门外等候，她始终相信公主殿下不会这般脆弱。直到里头萧玥的声音响起，她立刻接过小宫女手中的水盆。

书仪将水盆放在架上，又走到萧玥跟前用冷水细细敷过她红肿的眼睛。镜中的少女，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重新凝聚起冷静与锐利

她知道，此刻自己绝不能倒下。无论谢靖是生是死，她都必须稳住，必须协助父皇，查清真相，揪出幕后黑手！这才是她身为公主此刻最该做的事。

此时殿外传来灵素的声音：“殿下，金吾卫中郎将在殿外求见，说是奉陛下密旨，有要事禀报。”

萧玥扬声道：“请中郎将进来。”

殿门轻启，一位身着金吾卫明光铠、英挺沉稳的年轻将领大步而入，正是中郎将郑桓。

说起这位金吾卫中郎将，他乃楚国公世子，但名一个桓，字子旌，今年二十有六。他眉宇间与楚国公颇有几分相似，却更多了几分军旅之人的刚毅果决。见萧玥眼眶微红，神色憔悴，郑桓眼中掠过一丝心疼，但事情紧急，他立刻收敛心神，单膝跪地：“末将奉陛下密旨，即刻前往兰州，接手谢郎中未竟之查案事宜，并全力搜寻其下落。出发前，特来向殿下辞行，并请殿下示下。”

萧玥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郑桓是她嫡亲的表兄，能力出众，忠诚可靠，父皇派他去，确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沉声道：“大表兄请起。此去陇右，凶险异常，表兄万事小心。”她顿了顿，声音微哑，“务必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郑桓起身，目光坚定地看着萧玥：“殿下放心，末将定不辱命！谢郎中之才，吉人天相，未必便遭不测。陛下已另有安排，末将此去，明为搜寻，暗则彻查，定要将那幕后黑手揪出！”

“如此，便有劳表兄了。”

……

夜色深沉，甘露殿内烛火通明，映照在弘德帝冷峻的面容上。御案之上，除了堆积如山的奏疏，还有一份刚刚由心腹密使呈上的信报。

弘德帝修长的手指划过信报上寥寥数语，目光锐利如鹰隼，反复检视着每一个字的笔锋与墨迹，确认这并非伪造。

“臣靖谨禀：兰州遇袭，贼淬毒弩箭狠辣。万幸承平殿下所赐玉佩护持，玉碎挡灾，臣仅皮肉受损。察崖壁藤石可依，故伴坠设局，暂隐踪迹。孙奉疑甚，兰州水深。此举为懈敌心，露其破绽。臣已安，伺机而动，必求实证。”

谢靖还活着。并且，他已经成功由明转暗，开始了下一步的行动。

一丝欣慰掠过弘德帝的眼底，但旋即被更深的思虑取代。他缓缓将信报凑近烛火，看着火焰舔舐纸边，迅速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仿佛从未存在过。

“消息来源，确认无误？”弘德帝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回陛下，确认无误。是咱们早年埋下的钉子，可用性命担保。”阴影中，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低声回应。

弘德帝微微颔首。他信任这些忠诚的暗卫，胜过信任许多明面上的朝臣。谢靖无恙，是眼下最好的消息，但这消息，却必须封锁。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立政殿的方向。长乐那日失态的模样犹在眼前，女儿强忍悲伤、迅速恢复冷静的表现让他欣慰，但也让他心疼。他知道萧玥对谢靖的情意，若知晓谢靖平安，即便再如何克制，眉宇间的神色也难免会有所不同。朝中耳目众多，任何一丝微妙的变化，都可能打草惊蛇，让谢靖苦心营造的“死局”前功尽弃，甚至将他置于险境。

接下来的几日，萧玥表现得异常平静。她照常处理立政殿的事务，过问萧琛的学业，只是眼底深处那抹化不开的忧色，瞒不过身边亲近的人。她不再去甘露殿追问，她相信谢靖若有生机，必定会想方设法向她报信。

果然，在她得知噩耗后的第三日黄昏，书仪脚步匆匆地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毫不起眼的粗布小包裹，神色凝重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殿下，西市一家胡商货栈的人悄悄送来的，说是一位客人寄存，叮嘱务必送至殿下手中。奴婢检查过了，外面是普通粗布，里面似乎是本书。”

萧玥的心猛地一跳，西市胡商……她立刻接过包裹，入手微沉。解开粗布，里面是一本《地域杂记》，书页泛黄，甚至有些破损。她快速翻阅着，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页，心跳如擂鼓。

忽然，她的手指在书脊内侧靠近封底处，摸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凹凸感。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挑开那处似乎被重新粘合过的地方，一小卷绢纸露了出来。

她的呼吸几乎停滞，颤抖着将绢纸展开。上面是谢靖那熟悉而略显潦草的字迹。

“安。勿念，勿泄。自珍重。”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简短到极致，却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她所有的不安。

巨大的庆幸让她热泪盈眶，迅速将绢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不留一丝痕迹。

“书仪，”萧玥的声音平静，“送东西来的人，可还说了什么？”

“只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其他一概不知。”

“好。”萧玥点头，“此事，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都不准提起。”

“奴婢明白！”

萧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涌入，带着些许微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那块大石头终于卸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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