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丝
仲春世界,花满洛阳。
南市,缥缈阁。
这几天,缥缈阁的气氛十分沉闷。
白姬大多数时候,闷闷不乐。
离奴大多数时候,无精打采。
元曜这几天频繁做噩梦,虽然明知道梦是虚假的,但还是影响了日常的心情,也变得不开心。
这一天,白姬、元曜、离奴三人起床后,仿佛没有睡好一样,都挂着黑眼圈。
离奴无精打采地做了早饭,白姬、元曜闷闷不乐地吃完,三人都没心情多说话。
元曜注意到,从吃完早饭后开始,白姬就在缥缈阁里寻找什么东西。
有时候,白姬在大厅、里间四处逡巡,她在货架、多宝阁的犄角旮旯里探头寻找什么。
有时候,白姬掀开湘妃竹帘,挪开青玉案,用目光寻找之后,又放下竹帘,归正青玉案。
有时候,白姬还在后院的杂草和树木之间搜寻,她甚至把头探进古井之中,在幽森的古井中探看。
元曜本来想问白姬在寻找什么,可是白姬一脸严肃,十分忙碌,元曜又不好打扰她。
等到白姬闲下来,开始跪坐在青玉案边喝茶时,元曜才问道:“白姬,你一上午都在找什么呀?”
白姬捧着茶杯,叹了一口气,道:“轩之,我在找我的幽默感。我的幽默感好像掉了。”
“幽默感还能掉?!”
元曜震惊。
白姬道:“不知道会不会掉,但是最近,我实在是太没有幽默感,所以姑且认为它掉了,到处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回来。”
元曜冷汗,道:“白姬,你从来就没有幽默感那种东西,找了恐怕也是白找。”
白姬不高兴了,道:“轩之才没有幽默感。”
白姬闷闷不乐地坐着。
黑猫闷闷不乐地蹲在软垫上。它最近话很少,情绪也懒洋洋的,甚至刚才都懒得跟元曜吵几句。
小书生也有些闷闷不乐。最近,他三天两头就做不愉快的梦,梦里总是有伤心的,痛苦的事情发生,让人醒来之后,都心情低落。
元曜叹了一口气,道:“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做让人痛苦的梦。虽然明知道梦是假的,可是醒过来之后,一回想起梦里的内容,还是让人不开心。”
黑猫开口道:“爷也是。”
“轩之,离奴,你俩也时不时做噩梦?”
白姬一听,诧异道。
元曜道:“难道白姬你也如此吗?”
离奴道:“是的,主人,离奴最近经常梦见玳瑁死了,虽然明知道梦是假的,但是醒来后,还是很难过。”
白姬问道:“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噩梦的?”
元曜道:“最近几天。”
离奴道:“就春分那天,也就是七天前。”
白姬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去多宝阁上取来了一面海兽螺钿纹铜镜。
白姬拿着铜镜,走到轩窗边,对着阳光照镜子。
白姬凝神静气,双目变成金色,她用灵力望向铜镜中的自己。
铜镜中,白姬的眉心有一道黑印。
白姬又用金眸望向元曜和离奴。
元曜的印堂上,也有一道黑印。
黑猫是黑色的,它的眉心看不出有没有黑印,但是它的额头上方,隐约有一缕黑雾氤氲。
白姬放下铜镜,道:“原来是这样。这几天总做噩梦,白天也不开心,我还以为是幽默感丢了的缘故。没想到,居然是好梦被吃掉了!”
元曜闻言,十分好奇,问道:“白姬,什么是好梦被吃掉了?”
白姬道:“人与非人都会睡觉。睡觉的生灵,在陷入深眠之后,都会做梦。梦是精气所化,会溢出生灵的身体,四处飘逸。梦飘荡出人与非人身体的那种状态,我们姑且叫它‘梦之丝’。因为梦出自大脑,所以‘梦之丝’是从头部溢出,飘出体外。‘梦之丝’一端连在生灵的大脑上,一端穿透所有有形或无形的存在,飘荡在半空中,无限延伸开去。如果甲的‘梦之丝’和乙的‘梦之丝’在飘荡时互相纠缠,或者有一定的交集,他们就会梦见彼此。一般来说,‘梦之丝’在生灵睡着之后,在有限或无限的世界上四处飘荡,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危险。但是,如果遇到了能看见‘梦之丝’,触碰到‘梦之丝’的存在,那就有危险了。如果美梦的‘梦之丝’被吃掉的话,人与非人就会陷入噩梦。频繁做噩梦的话,会影响精神状态,更严重一些,会危及生命。”
元曜十分震惊。
“梦居然还会被吃掉?!”
白姬点点头。
“我一开始没察觉,还以为只有我碰巧做了噩梦。刚才听你们一说,你们也如此,我才用灵力查探了一番,果然我们的眉心上都有黑色印痕,那是好梦被吃掉留下的印记。顺便说一句,噩梦被吃掉的话,那倒是一件幸运的好事,会变得心情愉快。如果噩梦被吃掉,那眉心上会留下淡淡的光芒。”
离奴问道:“主人,您的意思是有谁吃掉了我们的美梦。快告诉离奴,是谁吃的?离奴这就去吃了它!”
白姬道:“肯定是非人。我想一想,能够直接或间接地吃梦的非人还是不少的。可是,平时我也没有上心去记,现在临时想,也想不起来,我这就去翻一翻妖怪笔记。”
有了努力的方向,白姬的心情变得振奋了一些,她放下海兽螺钿纹铜镜之后,就去二楼的仓库里翻找古书了。
离奴强打精神,去集市买鱼了。
小书生强打精神,守在柜台边看店。
自从遇见了白姬和离奴,元曜的世界就产生了变化,总是有前所未闻的事情发生,还会邂逅各种不可思议的存在。
人与非人的梦可以化为梦之丝,还会被神奇的非人吃掉,这还真是一件无比奇妙的事情。
吃掉梦的非人究竟是什么呢?它叫什么名字?长着什么模样?来自于哪里?为什么要吃梦?
元曜正在胡思乱想,突然有两个人走进了缥缈阁。
那是两名身穿华服的美男子。
一名男子身材高大,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容貌十分英俊,浑身散发着英武的气息。另一名男子身材颀长,唇红齿白,容颜俊美,仿佛一朵在风中摇曳的莲花。
元曜一看,十分眼熟,正是张易之,张昌宗。
张易之和张昌宗是两兄弟,他俩仪容俊美,擅于逢迎,都是武则天的宠臣,在宫廷里侍奉。
女帝为张氏兄弟开了一个控鹤府,任命张易之为左府令,外加司卫少卿。张昌宗被封为右府令,外加春官侍郎。
控鹤府又名控鹤监,是一个文艺机构,工作之一是整理古人或当代诗人的诗文,编成文集。工作之二是在各种宫廷宴会上,控鹤监的美男子们必须献上才艺,陪侍助兴。控鹤监的主要成员除了张氏兄弟,还有李迥秀、吉顼(1)、薛稷、阎朝隐、宋之问(2)、郭元振等等。
元曜跟随白姬出席过几次宫廷宴会,见过张易之和张昌宗。
元曜没有和张易之相处过,对他只是脸熟,谈不上喜欢和讨厌。但是,他和张昌宗渊源颇深,几度相处过,他看见张昌宗就头疼。
张昌宗也不喜欢元曜,看见他就来气,只喊他丑八怪。
张氏兄弟以色侍人,需要保持美丽的外表,他们跟白姬有买卖美容药的勾当,定期有交易往来。
张氏兄弟定期购买的那些美人骨磨成的香粉,美人血制成的胭脂,配方神秘,做法血腥,且需要妖术加持,元曜看见了就头皮发麻。
张氏兄弟登门拜访,恐怕是来买口脂和香粉的。
元曜硬着头皮招呼道:“两位张府令好久不见,可是来取香粉口脂的?请里间稍坐。小生这就上楼去请白姬。”
张宗昌一看见元曜,就厌恶地别过了脸,不愿意理他。
张易之却对元曜十分热情,他上前牵了元曜的手,亲切地道:“元兄,几次在宫中宴会上看见你,也常听舍弟提起你,可是却一直都没有机会亲近。今天看见你,只觉得十分投缘。虽然我们是来拜访白姬,可是我却愿意与你多聊聊天。”
元曜十分惊讶。
“张府令,您太客气了,小生受宠若惊……”
张昌宗也十分惊讶。他知道兄长一向十分着力于人际关系,特别擅长察言观色,笼络人心,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兄长要笼络一个身份卑微的伙计。他觉得,对元曜,根本不需要用心和用计谋,甚至都不用多看他一眼。
张易之亲热地道:“什么府令不府令的,元兄,你叫我五郎就行。你让我想起了我远行的兄长,兄长也是像你这般文质彬彬,一表人才。我小时候,兄长十分疼爱我,一想到兄长,我就心头一暖,看见你,也就不由得心中温暖,心生亲近之意。”
对于张易之的刻意示好,元曜也不知道怎么办。
“小生愧不敢称您的兄长。五郎,请也叫小生轩之吧。”
“轩之,你籍贯哪里?可曾成家?家里还有什么人?最近在读什么书?”
张易之似乎忘记了自己的来意,拉着元曜的手,一起步入里间,一起促膝长谈。
元曜没有办法,只好应酬作答。
因为张易之十分亲热,言谈恳切的同时,又很会抚慰人心,一番互相透底的聊天下来,元曜对他倒也没有恶感,只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张昌宗听得很不耐烦,又不敢打断兄长的谈话,只能安静地站在多宝阁边,欣赏摆设的字画、花瓶、香料之类的杂物。
张易之踏进缥缈阁后,不急着见白姬,倒是和元曜聊了半个时辰。
面对张易之的热情,元曜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脱身去请白姬。
幸好,白姬似乎在妖怪笔记里找到了一些东西,兴冲冲地走下楼了。
“轩之,我想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白姬一边下楼,一边大声道。
当白姬看见元曜和张易之手拉手地坐在青玉案边闲聊,张昌宗百无聊赖地站在多宝阁边时,才知道缥缈阁来了客人。
白姬换上了一张热情的笑脸,道:“哟!真是稀客,五郎、六郎今天怎么有空大驾光临缥缈阁?”
张易之这才放开元曜,起身行了一礼,道:“白姬,我们今天是来买东西的。”
白姬走过去,在青玉案边跪坐下来。
“你们想买什么东西?”
注释:(1)吉顼:唐朝武周时期的宰相。
(2)宋之问:唐朝诗人,与沈佺期齐名,时称“沈宋”。他大力创作五律,取法汉魏古诗创作五古,善写五言排律,被胡应麟誉为初唐之冠,为近体律诗定型的代表诗人。著有《宋之问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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