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脉望
张易之也跪坐下来，他明白白姬跟元曜不一样，跟白姬寒暄套近乎，没有任何作用，不如直接说出需求。
张易之言简意赅地道：“这几天，武皇陛下频发噩梦，导致龙体欠安。御医看过，说是劳心费神所致，只说进补和静养。白马寺的薛怀义（1）为了争宠，说是妖魔作祟，必须每晚听他念经驱邪，才能安神。他蛊惑武皇陛下，让陛下专宠他。武皇陛下常去白马寺，根本不驾临控鹤监，更不召见我兄弟二人。白姬，你有没有什么宝物能够让人不被噩梦侵扰？”
“武皇陛下做噩梦？”
白姬皱眉。
张易之道：“是的。”
白姬想了想，又问道：“五郎、六郎，你们最近没做噩梦吗？”
张易之摇头，道：“没有。我睡梦安稳。”
张昌宗也道：“我也没做噩梦。不过，兄长，我听眼线们说，一些朝臣和宫人这几天也总做噩梦。”
白姬沉吟不语。
张易之问道：“白姬。缥缈阁里有没有能让人不做噩梦的宝物？”
白姬闻言，眼珠一转，笑道：“当然有。只不过，价格有点贵。”
张易之问道：“是什么？”
白姬道：“轩之，去外面的货架上取一盒迦南安息香来。”
“白姬，什么是迦南安息香？咱们有那种香料吗？”
元曜老实，脱口而出。
白姬只好起身，笑道：“还是我亲自去拿吧。轩之孤陋寡闻，不认识好东西。”
白姬来到大厅，走到货架边，随便拿了一盒便宜的水沉香。她略微施了一个法术，一点金色灵力注入水沉香之中。——不管谁点燃这个水沉香助眠，都能睡得死沉，连梦都不会做。既然连梦都不做，那就不会做噩梦了。
白姬将水沉香拿进里间，放在青玉案上。
“这就是迦南安息香，能够驱邪念，静心神。入睡前点一些助眠，可以让人一觉香甜，不做噩梦。”
张昌宗问道：“多少银子？”
白姬笑眯眯地道：“迦南安息香十分珍贵，举世难寻，在大唐……不，大周帝国，只有缥缈阁里有，别处你们是买不到的。它从遥远的迦南国跨越五大海洋运送而来。它的原材料是迦南最神圣的雪山之巅上最古老的沉香木。”
元曜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他已经看出那是水沉香。他觉得张氏兄弟那么聪明，应该不会被白姬的谎言欺骗，因为沉香木不可能生长在雪山之巅。
“所以，多少银子？白姬，就这么一小盒香料，你不会想要我们一百两黄金吧？”
张昌宗道。
白姬笑道：“哪里，哪里，五郎、六郎是熟客，常来常往的，我怎么好意思漫天要价？给我十两金子就行了。”
元曜算了一下，这一盒水沉香的成本也就是一两银子而已。
张氏兄弟圣眷正浓，权倾朝野，并不在乎十两金子，没有回价，同意买下。
白姬趁机又道：“薛怀义禅师高大魁梧，一身肌肉纹绣花臂，外兼虎背熊腰，十分具有阳刚之美。武皇陛下十分沉迷于这种男性阳刚之美，你俩……五郎也就罢了，六郎，你弱柳扶风，身如莲花，太过于娇弱。我这儿有一种西域秘药，可以增加肌肉，让人变得威武雄壮，力能扛鼎，你要不要买一些试试？毕竟，现在能令武皇陛下着迷的是薛禅师那样的雄壮猛男。”
张昌宗有点心动，正要开口询问。
张易之却道：“六弟，为兄教你一些宫廷生存的道理。我们这种帝王宠臣要获得恒久的宠爱，最重要的是保持自己的独特风格。人心贪婪，人的欲望是无穷的，陛下的喜好随时会改变，她今天喜欢艳丽的牡丹，明天又会喜欢孤冷的梅花，后天还可能喜欢清雅的莲花，将来说不定还喜欢菊花。只要能让她心动，她什么都喜欢，她的喜好随时都会改变。我们只需要保持自己的风格，将自己的风格发挥到极致，让她只看一眼就能心动，并且念念不忘，这才是最重要的。你学人家薛怀义，哪怕学得再好，也不过是薛怀义第二，你要做张昌宗第一。”
张宗昌点头，不再被白姬蛊惑了。
白姬见推销失败，只好笑道：“五郎的聪明，我一向佩服。”
张氏兄弟买到了想要的东西，就告辞离开了。
张易之对元曜十分热情，临别时还邀请他有空去控鹤府找自己，一起弹琴吟诗，切磋学问。
张氏兄弟离开后，白姬随手将他们留下的十两金子丢进柜台上放零钱的陶罐里，心情愉快。
元曜则滴水研磨，提笔挥毫，在账簿上记下了这笔收入。
“白姬，为什么张五郎对小生那么亲切热情？”
元曜问道。
白姬笑道：“因为他是一个投机取巧者。或者换一种说法，他是依靠‘人际关系’而存活的人，识人是他的本能，巴结和利用别人是他的生存方式。他能够在一群人之中一眼就看出谁对他来说，有巨大的利用价值，能够给他带来生存的养分和巨大的利益。而六郎却是不如五郎聪明，也不如五郎世故，像一个骄纵的傻孩子。我倒是更喜欢跟六郎玩笑，因为和六郎相处不费脑子，而和五郎交谈，就得用心。”
元曜忍不住笑道：“白姬，你的意思是张六郎是一个笨蛋吗？”
白姬以袖掩唇，笑道：“六郎再笨，比起轩之，还是聪明很多的。”
元曜笑不出来了。
白姬笑道：“不过，轩之虽然笨，对我来说，却是无价之宝。”
元曜心中一暖，不由得脸红。
白姬道：“听五郎、六郎一说，被吃掉美梦的人，除了我、轩之、离奴之外，还有武皇陛下和一些朝臣。看来，是真的有什么非人在作祟呢。”
元曜问道：“是什么非人呢？白姬，你之前在楼上找到答案了吗？”
白姬突然想起来什么，笑道：“还没找到。不过，我找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
元曜问道：“什么东西？”
白姬道：“轩之，你有没有听说过蠹鱼化脉望（2）？”
元曜摇头，道：“没有听过。”
白姬笑道：“有一个姓何的书生，买了一本古书。何书生翻阅古书时，在书中发现了一个圆环。这个圆环直径约四寸，看起来像女子卷头发的工具。何书生摆弄圆环，不小心弄断了，圆环中间渗出许多清水。何书生不明白这是什么，就尝试着用火灼烧圆环。圆环着火之后，散发出头发烧焦的气味。很久以后，何书生遇见一个道士，说起了这件事情。道士十分感慨，叹息何书生错失了成仙的良机。蠹鱼三次吃掉书中的‘神仙’二字，就会变成何书生发现的圆环。这个圆环叫脉望，饮用脉望中的清水，就能成仙。（3）”
元曜惊讶地道：“好神奇！”
过了一会儿，元曜又问道：“可是，蠹鱼化脉望与美梦被吃掉有什么关系呢？”
白姬笑道：“没有关系。我在二楼翻找妖怪笔记时，无意中看见我收藏的由脉望逆化而成的蠹鱼，突然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想法。”
元曜问道：“什么叫由脉望逆化而成的蠹鱼？”
白姬道：“曾经有一位客人，走进了缥缈阁，他跟故事里的何书生不一样，他和仙机有缘。在我的帮助下，他成功得到脉望，成了半仙。没错，传说只能信一半，脉望只能使人成半仙，不能成神仙。客人喝下清水，成了半仙之后，脉望的躯壳——也就是像是盘发工具的那部分，我拿来晒干，磨成粉末，喂给了蠹鱼。”
元曜张大了嘴巴，道：“然后呢？”
白姬从衣袖中摸出了一个小木盒，笑道：“然后，我就得到了一些由脉望逆化而成的具有灵气的蠹鱼。”
元曜挠头，道：“白姬，小生还是不明白蠹鱼和美梦被吃掉有什么关系。”
“轩之，你听我慢慢说。”
白姬缓缓地道：“以前，刚得到这些由脉望逆化而成的蠹鱼时，我做过一些尝试。我故意把蠹鱼放入只写了密密麻麻的‘神仙’二字的书册里，想要蠹鱼吃下三次神仙，再次化作脉望。如果能够批量生产出脉望，那就赚了。结果，没有用，蠹鱼吃光了神仙二字，也成不了脉望。好像，成仙这种事情需要的是天然机缘，而不是刻意人为。于是，我又做了尝试，我在一册书上写满了‘黄金’二字，想看看蠹鱼吃下三次‘黄金’之后，会化作什么。”
元曜好奇地问道：“化作了什么？是不是也是刻意无用？”
白姬以袖掩面，笑道：“黄金还是可以刻意人为的。几只吃下三次‘黄金’二字的蠹鱼，有的变成了一块黄金，有的变成了一粒碎银，还有的变成了一枚铜板。当然，也有变成一点灰尘的。”
元曜觉得神奇。
白姬继续道：“我刚才看见了这个装着由脉望逆化而成的蠹鱼的盒子，就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在一本书上写满了‘梦’字，让它们吃掉。吃掉三次‘梦’的蠹鱼，会化作什么呢？”
“会化成吃梦的怪兽？！”
元曜脱口而出，道。
白姬沉思了一会儿，道：“我想不出来会化作什么。不如，我们试一试吧。”
元曜点头，道：“好。”
于是，白姬、元曜把好梦被吃掉的问题暂时抛在了一边，开始了蠹鱼食梦的研究。
白姬拿出了许多纸，让元曜用蝇头小楷在纸上写满了‘梦’字。
白姬又出了一些木匣子，每一个匣子内放入三张梦之纸。她将封存的由脉望逆化的蠹鱼复活，让它们繁衍。每一只木匣里放入一只蠹鱼，让它吃字。等蠹鱼吃掉了三个梦字，就可以知道它能化为什么了。
因为白姬用妖力不小心多繁衍了几只蠹鱼，她觉得不能浪费，可以拿来变黄金。
白姬又让元曜连夜赶工，在一叠宣纸上写满了“黄金”二字。
白姬又拿出几个小罐子，每一个小罐子里都放入了写满‘黄金’的纸和一只蠹鱼。
白姬将里间的多宝阁清空了两排，一排放置蠹鱼吃梦的木匣子，一排放置蠹鱼吃黄金的小罐子，然后就只需要静心等待了。
离奴看见白姬、元曜忙活这些，不由得暗想：如果蠹鱼吃了三次鱼字，会化作什么呢？是会化成一条巨大的鲸鱼？还是会化成一条美人鱼？！
不过，离奴只是想一想而已，并不打算去实验。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白姬、元曜、离奴还是继续做不愉快的梦，不过噩梦的程度比一开始好一些。
这种情况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伤了，一开始很严重，慢慢地，伤口一天一天地在缓慢自愈。
白姬翻看了妖怪笔记，对于吃美梦的非人是什么，还是一无所知。她还彻夜不眠，在神都之中夜行观察，也没有找到是什么非人吃了大家的好梦。
注释：（1）薛怀义：原名冯小宝，唐朝武周时期幸臣。
重点注释：历史上，薛怀义和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大概相差二三十岁，虽然处于同一时代，但是薛怀义死得早，他们仨的生命轨迹没有交集。某绾在这里虚构了他们的生命有了交集，因为觉得他们并存会很好玩，更具有剧情冲突性。
（2）蠹鱼化脉望：出自唐朝段成式《酉阳杂俎》：蠹鱼三食神仙字则化为蠹鱼仙，名为“脉望”。
（3）白姬讲的故事出自唐朝皇甫氏《原化记》。
(https://www.lewenvxs.cc/5513/5513886/43860167.html)
1秒记住乐文小说网：www.lewenv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lewenv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