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鲸游（上）
缥缈阁，三楼。
三楼是不存在的，那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时间荒野，里面同时存在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元曜的胸前悬挂着白姬给的辟水龙鳞，他站在通往三楼的楼梯边，心中忐忑不安。
狮火却有些高兴，道：“我是瞒着国师来的。我去鲸族那儿，真的能够得到龙涎香吗？”
白姬笑道：“能。”
狮火道：“我想拿多少，就能拿多少吗？”
白姬道：“这恐怕不行。你开口索要，他们多多少少会给你一些。”
狮火有些失望。
白姬哄道：“小吼，你把轩之全须全尾地带回来，我另给你一箱子散碎的龙涎香。”
狮火又高兴了，它晃动金色的鬃毛，伏地蹲下。
“好。包在我身上。书生，你快坐上来。”
元曜急忙跨腿，坐在狮火的背上。
白姬拿了一条丝绢，蒙上了元曜的眼睛。
“轩之，从时间荒野穿越入海，是从时空的缝隙之中穿行，时空的缝隙会溢出不属于人间的万华琉璃之光，那些光怪陆离的刺目光芒会灼瞎凡人的眼睛。如果不想变成瞎子，最好蒙上眼睛。”
元曜茫然地点点头。
元曜被蒙上了眼睛，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书生，你坐稳了，我们要走了。”
狮火起身，道。
元曜心中忐忑，急忙点头。
黑暗中，元曜感受到狮火站起了身体，驮着他向楼梯上走去，他的耳边响起了白姬在下方传来的声音。
“轩之，你难得去海中一趟，记得用眼睛去看，用心去体会，回来要写《神龙赋》的。”
元曜心中疑惑，临别之际，白姬不叮嘱自己去乌衣国还归神珠，去鲸族取回鲸珠，却为什么扯到了《神龙赋》？不过，元曜现在担心未知的海中之行，也没心思多想白姬的话，也就随口应了一声。
“好的。”
“书呆子，记得带海鱼回来！可千万别忘记了。”
离奴殷殷地叮嘱道。
“好的。”
元曜答道。
白姬和离奴站在楼梯边，一起抬头，目送着狮火驮着元曜拾阶而上，走到了楼梯尽头，踏进了时间荒野。
眨眼之间，狮火和元曜就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白姬笑道：“离奴，去取一坛桃花春，拿一些点心，我去山海屏风旁边观察轩之和小吼的行程。”
离奴笑道：“主人，离奴也要看。”
白姬笑道：“行。咱俩一起看。”
离奴想了想，道：“主人，离奴有一个问题，刚才就想问了。”
“问吧。”
“主人，把定海神珠送回乌衣国，去鲸族取鲸珠，这两件事情让那只傻狻猊去办就行了。它独自去办，还能快一些办完，驮着书呆子，还走得慢，为什么要让书呆子也跟去？”
白姬掩唇而笑，道：“为了让轩之写出《神龙赋》。轩之说他没有灵感，写不出波澜壮阔的比喻，我就给他准备了一份声势浩大的惊喜。体验了这份惊喜，轩之一定能文思涌泉，下笔有神，一下子就写出《神龙赋》的。”
“主人，是什么惊喜？”
离奴好奇地问道。
白姬笑道：“轩之从未见过的惊喜。”
离奴直觉有些不妙，不过它也不关心元曜写诗赋的事情，也就懒得细问，而跑去厨房准备美酒与点心了。
时间荒野，万华琉璃。
一阵清风卷来，元曜觉得自己仿佛穿透了什么东西，身体似乎碎做了尘埃，但是又没有什么痛觉，甚至都没有感觉，只是能感受到自己散落在风里，正在随风飘荡。他闭着眼睛，并被蒙住了双目，可眼前却并不是黑暗的，而是光怪陆离与白茫茫的光明交替闪烁。这种万花琉璃的光芒十分闪耀，即使闭着眼睛，蒙着双眼，也能感觉到。
飘飘荡荡，浮浮沉沉。
似雾非雾，似烟非烟。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恍惚之间，元曜感觉自己又拥有了完整的身体，并且踏踏实实地坐在狻猊的背上。他感觉浑身变得湿润，仿佛全身浸入了水中，整个人被水流温柔地覆盖着。
元曜的脑海中，响起了狮火的声音。
“姑父，可以解开手帕，睁开眼睛了。”
元曜闻言，伸手摘下了手帕。
元曜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和狮火正在水中，周围是深蓝色的海水。不知道是不是佩戴龙鳞的缘故，他既没有感觉到寒冷，也没有感觉窒息。海水温暖而柔软，他穿行在其中，能够正常呼吸，甚至能够在黑暗之中视物，看见奇妙的海底世界。
周围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海石，和各种各样的色彩斑斓的游鱼，这令元曜惊奇不已。
元曜开口想要说话，却发现不用开口，内心所想也能够得到表达。
“小吼，这是海中吗？”
“是的。我们现在在乌衣国附近，再过半个时辰，就能上去了。乌衣国在水面上，是一座岛屿，也可以从海面走，但是我在海底比在海上跑得快，所以我们从海底走。姑父，你就姑且欣赏一番海底的景色吧。”
“好。”
元曜答道。
缥缈阁，卧室。
白姬、离奴跪坐在山海屏风前，地上摆着一坛桃花春，一盘波斯胡枣，一盘金乳酥，一盘玉露团，一碟香鱼干。
白姬一边喝着桃花春，一边盯着屏风。
离奴一边吃着香鱼干，一边盯着屏风。
屏风上，山海图定格在了海底，可以看见一只狮兽驮着一个青衫书生在海底狂奔。海底世界的地形与陆地上没有区别，有连绵不绝的山丘，有高低纵横的沟壑，有一望无际的平地，有幽奇险峻的洞穴，各种各样的海鱼与庞大异兽偶尔会从一人一兽的身边或头顶飘过。
从山海图的剪影上，明显能够看出狮兽心无旁骛，一心狂奔。而青衫书生的心情十分紧张，他时不时会受到惊吓，时而哆嗦，时而颤抖，偶尔还会吓得差点从狮兽身上摔下去。
离奴咋舌，道：“主人，原来海底世界居然是这样的。离奴怎么觉得海底跟陆地上区别也不大？”
白姬道：“沧海与桑田，本就是在时光之中互相转换的。今日之陆地，也许就是明日之海底，陆地与海底的地形差别不大，不一样的是生活在其中的生灵。”
离奴问道：“主人，海底有猫吗？”
白姬摇头，道：“没有，海底只有鱼。海上的话，倒是有一个海鸟的国度，被称为海猫之国（1）。”
“主人，离奴将来要跟你一起回海中，去看一看海猫之国。”
小黑猫一边吃香鱼干，一边道。
白姬笑道：“好呀。到时候，我把海猫之国赐给你。虽然，海猫与猫没有任何关系。”
小黑猫开心地道：“谢谢主人。”
海中，狮火驮着元曜狂奔一气，就在元曜快要受不了时，它终于停了下来，开始浮出水面。
海面上，是傍晚时节，夕阳西下，落日余晖。
乌衣国是一座独岛，四面环海，礁石遍布。岛上是凿山而建的洞穴，一个连接一个，如同坟茔一般，排布于山石上。
狮火直接飞向了岛屿上最大的洞穴。——那是乌衣国王居住的皇宫。
元曜定睛细看，在他的眼中，乌衣之民跟人类长得差不多，只是背部多了一双黑色的翅膀。他们跟玄音一样，一身黑衣，无论男女，都身材娇小。
皇宫的大门前，站着黑衣侍卫。
狮火和侍卫交涉过后，不多时便有事务官出来，将元曜、狮火引入了皇宫，去拜见国王。
乌衣国王也是黑衣黑翅，身材娇小，他老态龙钟，慈眉善目。
见礼过后，元曜从衣袖中取出定海神珠，交还给乌衣国王。
狮火与乌衣国王做了一番交谈，告知他神珠是被流放于陆地上的龙王的馈赠。
国宝失而复得，乌衣国王十分开心，他手捧熠熠生辉的神珠，对着陆地上神都的方向膜拜与祈祷，歌颂龙王的功德。
乌衣国王打算在皇宫之中设宴招待狮火和元曜，但是被狮火拒绝了。——它是背着光臧国师偷偷地跑来缥缈阁替白姬办事，只想尽快把海中的事情办妥，赶紧回人间，以免光臧察觉他不在，而担心他。
乌衣国王让宰相和事务官打开国库，备下送给龙王的礼物。
元曜想起白姬说过，如果乌衣国王要赠送什么，不必拒绝。他就没有拒绝，然而乌衣国王十分客气，让宰相和事务官备下了很多礼物，在海岸边堆积如山。
元曜和狮火面面相觑，这些礼物根本就无法全部带走。
元曜真诚地谢过了乌衣国王，便和狮火随意拿了一些，打包成了三个大包袱，一个挂在狮火的背上，一个挂在狮火的脖子上，一个挂在狮火的尾巴上。
与乌衣国王作别，离开了乌衣国之后，狮火和元曜又开始在海中潜行。
“接下来，去跟鲸族见面了，他们栖居的深海比较远，而且是在最深的海底，路也不好走，大概还得几个时辰。姑父，你就先闭目养神一会儿吧。”
狮火的声音传入了元曜的脑海。
元曜心中有些疑惑，道：“小生一路行来，观赏海底风光，发现了一个规律，越是深海的生灵，就越是体型庞大。白姬说，鲸鱼跟鲤鱼差不多大，那么小的鱼族，为什会栖居在深海呢？”
“呃，姑姑告诉你，鲸鱼跟鲤鱼差不多吗？！”
狮火十分震惊。
“是的。”
元曜答道。
狮火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最后含糊其辞地道：“姑父，你到了鲸族栖息的地方，看见它们了，就知道了。”
“好的。”
元曜没有多想，随口答道。
狮火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这次并不会去鲸族栖息的腹地，我们去的地方是鲸族栖息地的边缘，它们早已收到了信息，会在那里等待我们。你能见到的，应该是普通的鲸族，不是最大的。最大的鲸神是鲸落……姑父，你对海中的生灵一无所知吗？！”
元曜茫然，道：“今天之前，小生这辈子连海都没见过，怎么可能知道海中的生灵？小生对海洋一无所知，也没有读过关于海洋生灵的书籍，小生对海的所知，全凭白姬描述。”
狮火顿时闭嘴了，它驮着青山书生沉默地赶路。
缥缈阁，卧室。
白姬和小黑猫仍旧跪坐在山水屏风前，望着屏风上一直在动的剪影。
小黑猫有些担忧，道：“主人，他俩在乌衣国带了那么多东西，还有空余的位置给离奴抓鱼带回来吗？”
白姬笑道：“鱼也不大，随便挤一挤，肯定能带回来的。”
小黑猫歪头一想，道：“他俩会带鲸鱼回来吗？”
白姬摇头，笑道：“不会，鲸鱼可带不了。鲸鱼可是海洋之中体型最庞大的生灵呢。”
小黑猫问道：“主人，鲸鱼有多大？”
白姬笑道：“我的鲸落之屿，那是鲸族之神，也是世界上最大的一条鲸鱼，它的体型比洛阳城还要更大呢。”
小黑猫咋舌。
注释：（1）海猫：黑尾海鸥。它们拥有一条黑色尾巴，并且会发出像猫一样的哀怨叫声，所以也叫海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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