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波旬

白龙狂暴难抑，想要捏碎黑龙的心脏，可是它的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小书生的脸，和他明澈如天空的双眸。

白龙嗜血的狂性顿时被压制下来，它恢复了理智。

电光石火之间，一些前尘过往，浮生碎片在白龙的脑海中划过，万千思绪之后，它选择了宽恕。

白龙放开了黑龙的心脏，将利爪收回。

黑龙庞大的身躯从云天之上径直地栽倒下地。

洛阳，南市。

元曜送货回来，一路上突然变幻了天色，晴朗的天空被乌云遮盖，云上天雷滚滚，城内狂风骤起。

邙山的方向，隐约能看见一些奇异的光芒。仿佛有双龙咆哮于云天之上，激战于荒野。

山雨欲来，飞沙走石，行人们匆匆忙忙地回家，或者找有屋檐的地方躲避，摊贩们急着收摊，手忙脚乱。

元曜心中十分忐忑，暗自庆幸已经快回到缥缈阁了。

离奴也拎着一条大草鱼和一篮子蔬菜瓜果回来了。

两人正好在死巷外碰见。

元曜道：“离奴老弟，这天色是怎么了？”

离奴瞥了一眼邙山的方向，道：“主人在邙山那边跟人打架呢！”

元曜一惊，道：“白姬不是在缥缈阁睡午觉吗？”

离奴道：“睡完午觉，就跟人打架去了呗。”

元曜十分着急，他望向邙山的方向，只看见乌云密布，金光时现，其它的完全看不见。

“离奴老弟，你火眼金睛，能看出白姬跟谁起了冲突吗？”

离奴摇头，道：“邙山隔这里那么远，爷又不是千里眼，哪里能看见？”

元曜忧心忡忡，道：“白姬是为了什么事情跟人起冲突呢？”

离奴道：“别管什么事，反正一定都是别人的错。主人老实本分，温柔敦厚，肯定是别的妖怪先招惹她，她才出手的。”

说话之间，元曜和离奴已经走进了缥缈阁。

元曜里外找了一圈，发现白姬果然不见了，他又在柜台上看见了白姬写在账本上的留言。

元曜有些担心，急忙跑去厨房，找小黑猫。

“离奴老弟，小生不放心白姬，咱们去邙山看看吧。”

小黑猫却毫不着急，它正在有条不紊地收拾大草鱼。

“书呆子，除了佛祖，主人就没怕过谁。这些年，主人从未停止过寻找和获得力量，她现在比以前可厉害多了。神都的妖怪全都绑在一起，也打不过主人。放心吧，她肯定能赢的。她打架一定消耗了很多体力，肚子会饿，我们不如多做一些好吃的，等她回来吃晚饭。”

元曜还是觉得不安，道：“可是，小生还是很担心……”

小黑猫道：“等傍晚主人还不回来，我们再去邙山也不迟。”

元曜只得同意了。

邙山，荒野。

一块碎裂的岩石上，龙隐倒在血泊之中，他的心脏和腹部都已被撕裂，正在汩汩地流着鲜血。

龙隐从天上坠落下地时，他庞大的躯体将这块巨岩砸得四分五裂，这使得它的伤势又更重了一些。

龙隐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

白姬缓缓走向龙隐，她垂下的水袖之中，有鲜血滴落。她的右手染满了龙隐的血，她的眼神也如刀锋般凌厉，可是眼底的深处，却又泛出一丝悲悯。

龙隐躺在地上。眼前的场景，让他想起了东海边，沙滩上，初次相遇时，她也是这样走向奄奄一息的他。

白姬在龙隐的身边蹲下。

这一举动，让龙隐本能地恐惧，他瑟缩着往后退避。

白姬伸出沾血的手，拂过龙隐的胸口。——那是他伤得最严重的地方。

一点金色的灵力涌动，一股强大的灵脉源源不绝地涌入龙隐的体内，他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了。

龙隐感受到疼痛慢慢消失，体力缓缓恢复，生命力逐渐归来。

龙隐望向白姬，心绪万千，眼神复杂。

这场面熟悉而又陌生。

熟悉的是，很久以前，她也是这么救了濒死的他一命。

陌生的是，她已经改变了很多，她的眼神不再空洞死寂，而是充满了温柔与慈悲。她的灵力也仿佛温暖了许多，不是只有寒冬一般的冷酷与强悍，杀戮与毁灭，而是在浩瀚与威严，强大与无穷背后，充溢着一股春天万物生长的复苏与活力。

她变了。

“你的伤太重了，我只能治好伤口，破损的脏腑还需要时间来愈合。我们龙族有着强大的自愈能力，可是自愈也需要时间。一段时间内，你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催动灵力，施展法术。”

白姬重复着以前的话。

“对不起，我……”

龙隐开口道。

白姬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觉得抱歉。四海之主，龙族之王这个位置，是给最强者准备的。保持强大，是龙王的修行。接受挑战，是龙王的宿命。”

龙隐有些绝望，道：“难道，我就不可能赢过你吗？”

白姬垂头，悲悯地望着龙隐。

“我会等你赢过我的那一天。现在，你好好地活着，替我管理海国。”

龙隐苦笑。

白姬在龙隐身边坐下。

“隐，自从我成为龙王，心灵迷失之后，我们很久没有这样肩并肩地坐着聊天了。这么坐着聊天，还是在海市一起生活的事情了吧？”

白姬的话，勾起了龙隐心中封存的一些回忆。

“是的。吾王。”

“我知道你在海国背着我做的那些事情，没有什么可以隐瞒得了我，我并不打算追究那些事。海国现在是你的世界，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白姬温柔地笑道。

龙隐望着白姬温柔的笑脸，一时之间，竟有些目眩神迷。

“隐，你是我最喜欢和疼爱的徒弟，也是最令我骄傲与信任的部下。为什么你要背弃我，跟魔尊波旬为伍呢？难道，他会比我对你更好吗？”

白姬柔声细语地道。

龙隐有些惊恐，继而又平静了下来。

“吾王，我是迫不得已，才效忠于魔尊波旬。他的力量太可怕了，我没有办法违抗他。我反抗过，却失败了。”

白姬道：“你来向我挑战，是波旬的授意吗？”

龙隐说了一半的实话。

“不是，我想来见你，告知你海国已被波旬染指。但是，没有一个合理的缘由，他是不会让我来见你的。所以，我告诉他，我想成为龙王，来向你挑战。”

白姬望向龙隐，眼神幽沉。

“你跟随波旬，真的是迫不得已吗？”

龙隐不敢看白姬的眼睛，他侧过头，说了假话。

“是的，我是迫不得已。”

白姬微微一笑，道：“隐，你愿意继续效忠于我吗？”

龙隐直视白姬，道：“我愿意。我愿意永远跟随您，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白姬笑道：“我相信你。你待在波旬的身边，有必要的时候，派人告知我他的动向。我已经有了一个对付他的计划，希望将来你能帮我做一点小事情。”

“吾王，您想怎么对付波旬？”

龙隐好奇地问道。

白姬神秘一笑，道：“到时候，会告诉你的。隐，你我联手，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做不到的。我要波旬要么俯首臣服于我，要么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龙隐点头，道：“吾王，隐愿为您效力。”

白姬望着龙隐，意味深长地笑了。

白姬与龙隐坐在乱石之中，对着夕阳西下，又闲聊了一些过往。两人在回忆之中，在共同的过往中，被勾起了许多快乐的记忆，他们仿佛冰释前嫌，又变成了彼此最信任的师与徒，彼此最依赖的与王与臣。

夕阳落下地平线时，白姬准备回缥缈阁，龙隐打算回海国。

分别的时候，白姬对龙隐道：“我无法逃脱龙王的宿命，迟早会被打败，死亡。与其被别人杀死，我更愿意打败我，杀死我的人，是你。隐，我们之间的羁绊是不可斩断的。我知道，你渴望超越我，当上龙王。你不需要着急，因为我迟早会谢幕离去，而你会登上这个舞台。你不需要为了当上龙王，而将灵魂出卖给波旬。跟随我，效忠我，你也能成为龙王。”

龙隐谦卑地道：“吾王，隐愿意誓死效忠于您。”

“那我回缥缈阁了。”

白姬挥挥手，便离去了。

龙隐站在原地，目送着白姬离去。

龙隐的心中涌起了无数复杂的情感。他这次来神都，是奉了波旬的命令，来办一件事情。因为他的行踪肯定绕不开白姬的眼睛，所以他索性以挑战作为掩饰。生死决斗，死里逃生，让他更加惊叹于波旬对于人心和人性的把控与预言。几乎丧命，又不会丧命，想要杀死他，最后又救了他，白姬的心理和行为全部都在波旬的预言之中，起伏波澜，一丝不差。

龙隐对白姬撒谎了，他对波旬的效忠出自真心。因为波旬承诺他，会给他日思夜想真正想要的东西，会满足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渴望。

他并不想当龙王。

他真正想要的，是白姬。

或者说，他想彻底地摧毁她。

从她出现在他生命中，她就一直是一个高贵骄傲，光芒万丈的存在。他的锋芒被她的光芒轻易地遮挡，他的意志被她的霸气粗暴地覆盖。她是那么的高大伟岸，全知全能，衬托得他单薄渺小，且怯弱无能。

她是他人生的信仰，也是他心灵的枷锁，是他全部的爱恋，也是他无尽的恨怒。

他想要得到她，然后摧毁她。

这样，他的心灵才能得到真正的满足，他的灵魂也才能得到彻底的自由。

如果白姬想要成佛，那他就想要成魔。

为了摧毁白姬，他愿意把灵魂献祭给黑暗与邪恶。

他愿意成为魔尊波旬的鹰犬。

龙隐并没有急着回海中，他打算休息一会儿，去办他该办的事情。

缥缈阁，后院。

离奴做了一桌子菜，元曜帮着摆在梨花木案上，虽然白姬交代了不用等待，但是两人还是一起等着白姬回来。

梨花木案上，放着一盘椒盐香草烤草鱼，一盘同心结肉脯，一盆莼菜豆腐汤，主食是雕胡饭，还有荞麦蒸虾饼，甜点是水晶龙凤糕。

“书呆子，你饿了就先吃吧。”

小黑猫道。

元曜愁道：“白姬不回来，小生吃不下。离奴老弟，你饿了就先吃吧。”

小黑猫道：“爷也吃不下。如果太阳下山，天色黑了，主人还没回来，咱俩就去邙山。”

“好。”

元曜应道。

“轩之，离奴，我回来了。你俩给我留饭了吗？我快要饿死了！”

白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元曜和离奴大喜，急忙起身。

白姬快步走了进来，她看见满桌子美味佳肴，顿时大喜。

“你俩还没吃呢！太好了，我肚子好饿，我们赶紧吃饭吧。”

元曜打量了白姬一眼，只见她虽然神采奕奕，但是肩膀却受了伤。伤口已经被白姬自己治愈了，但是衣服上还有斑斑血迹。

“白姬，你跟谁打架了？怎么受伤了？”

元曜担忧地问道。

白姬笑道：“我去洛河边散步，遇到一只野猪妖，它非得跟我打架。没有办法，我就陪它打一打了。那野猪妖的牙齿还挺锋利，打斗中，我不小心就擦伤了。小伤而已，没什么大碍。”

离奴笑了，道：“主人，你没把野猪妖的尸体拿回来吗？一只大猪妖，把肉剔下来，切割风干，可以吃好久。”

白姬笑道：“离奴，野猪肉十分腥膻，不好吃。咱们还是吃鱼吧。轩之时常劝我善良，我没有忍心打死它，放它一条生路了。”

元曜赞许地道：“白姬，你做得很对。”

白姬笑得意味深长，道：“那只野猪妖满口假话，谎话连篇，我回来的路上倒是有些后悔手下留情，饶它一命。”

元曜道：“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小黑猫笑道：“别管野猪妖了。菜都快凉了，咱们先吃饭。”

于是，白姬、元曜、离奴三人在梨花木案边跪坐下来，开始在暮色之中说说笑笑地吃起了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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