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靖凉
离开灵枢谷时,我没有将自己的打算告诉苏寒兄妹。为了不成为顾星辰的软肋,我必须让顾星辰不再对我存有任何挂念,甚至让他厌恶我亦可,所以我编了个顾星辰最忌讳的事情作为理由,让苏寒转告顾星辰,说我去汤国找白隽了。但其实我心中已有了真正要去的目的地———靖凉。
自从体内剧毒被清除之后,我一直没能回忆起自己的身世,至今连自己是谁都还不知道,近来我的脑海中时常浮现一些关于儿时的记忆,那些记忆很多都是关于凉国的,尤其是我之前和岚姐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一直很想找到那里,但那地方我记不起名字。
彼时已经入冬,寒风刮在脸上有些刺骨地疼,大约是因为冷,路上鲜少能见到人。萧瑟的旷野之上,只有我和身下的白马疾驰如风。
扑面的风吹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但我仍把马催得飞快,我不能让自己停下来,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到灵枢谷去看望顾星辰,匆匆离别,我甚至没能见到他平安地醒过来,我本以为自己可以走得很干脆利落,却万万没料到自从出了灵枢谷后,心中便一直隐隐作痛,不明白自己为何竟这般婆婆妈妈地牵肠挂肚。
所以我一路都在跟自己说,远离他,他就会好,走远一点,走得越远越好。
所以我给自己当下先安排了这么一个任务———查明我的身世。
其实我根本不知该往何方去寻自己的身世,在记忆中浮现最多的便是一条河,我和岚姐姐曾经坐在那条河边一起玩耍,而后一起落水,最后她牺牲自己救了我的命,但那张清晰地出现在我脑海中的面孔却不是现在玺华宫里岚姐姐的那张。
因此我想,我要找到那条河。
那不是条小河,那条河既宽且深,河两岸还种着许多柳树,很有特点,因此应当不太难找,一个凉国也不会有几条像那样的河,我只要一条条地寻过去,总能找到我要找的那一条。
运气还算不错,近中午时分,我在一户农舍打问到了附近确有条河,一路策马飞驰过去一看,竟真的很像记忆中的那条河。
那条河很长,我驾马沿着河岸前行,一路经过许多村落,却都不是记忆中曾经和岚姐姐住过的地方。不知走了多远,我忽然停住,因为我看见前方不远处的河边,有一棵歪脖子柳树,长长的枝干从河岸边伸出,斜斜地倾倒在河面之上,正是我儿时被岚姐姐从水中托起之后攀住的那棵柳树。
一刹那间,许多记忆从脑中涌出,我仿佛看见小小的自己和岚姐姐一起在这棵柳树歪斜的树干上爬来爬去,一起在这附近奔跑嬉戏,而且,画面中常常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我记不清样貌的女孩,但我依稀记得自己唤她玉姐姐。
我将马儿拴在附近的树上,自己沿着河岸向前慢慢走去,附近的农舍院落渐渐出现在视线中,与我脑海中的记忆一一重合。一百多年了,这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当初的那些人,如今已经一个都不在了。
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瘟疫,死了许多人,如今过了一百年,看着还是萧条了不少。我四下里找了一圈,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院落,记忆中的自己和那两个姐姐一起在这个院中的画面涌现了出来。
“岚姐姐,岚姐姐,等等我!” 我追在那个姐姐后面,她不是现在的这个岚姐姐,脑海中这个岚姐姐更加白净端庄,对我的笑也更加温柔可亲。
我好不容易追上了她,却一跤摔在地上,摔得很疼,我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岚姐姐急忙把我抱了起来,给我拍着身上的尘土,我哭着问她:“姐姐,我想要娘亲,我们的娘亲在哪里? 为什么别的小孩都有娘亲,我们却没有呢?”
她红了眼眶,摸着我的脑袋道:“ 傻云儿,我们当然也有娘亲了,只不过娘亲她现在在另外一个地方,你别伤心了,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
这时,一个胖胖的农妇从一间屋舍中走了出来,我和岚姐姐连忙紧张地站好,恭敬地唤了声婶婶。那婶婶扭着腰肢,将两双碗筷啪的一声放在院中的小方桌上,努了努嘴道:“喏,开饭了。”
我和岚姐姐擦了眼泪,一齐坐到那小桌旁去吃饭。两个破旧的小碗中,装着半碗米饭和两片菜叶,岚姐姐催着我拿起筷子吃饭。不一会儿,从外面来了个妇人,衣着花哨,头戴红花,一进来就钻进厨房里找那婶婶说话去了,我们就坐在厨房门前,她们说话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那婶婶问道:“ 张媒婆,你怎么又来了,我都跟你说了,上回你介绍的那个小子,我们家小玉看不上。”
花哨妇人赔着笑道:“哎呀你也太小瞧我了,好家世的孩子多了去了,今天我就是来帮另一家说亲的。这一家比上次那家的条件好了不知多少,那孩子长得也高高大大的,配你家小玉再合适不过了。”
胖婶婶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们家小玉可是金枝玉叶,不是寻常血脉。再说了,你也知道,我帮亲戚养着那两个丫头,每年她们的娘可是支付我许多银两的,你以为我还在乎那点蝇头小利?”
花哨妇人又道:“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嘛,你家小玉眼见着年岁越来越大,便是条件再好也要物色人家了,这姑娘家的,趁着年纪还小能多挑一挑,要不然再过个三年五载,耽误的可是你自己的闺女。”
她们还在继续叽叽咕咕地讨论着,这时另一个叫小玉的姐姐来到我们桌边, 看了看我们的午饭, 嘟囔道: “ 我娘真小气, 又给你们吃这个?”
岚姐姐笑着道:“ 没关系的,我们俩本来饭量就不大, 这样也可以了。”
玉姐姐耸了耸肩膀道:“ 要不然晚上我再给你们偷偷拿点吃的出来吧,你们俩先吃这个,一会儿我带你们玩去。”
记忆中的画面开始移动起来,我吃完了饭,等岚姐姐去厨房帮胖婶婶洗完了锅碗瓢盆,这才一齐向外跑去,玉姐姐在前面向我们招手:“快过来,快过来,我带你们找好玩的去!”
我们跟着她在乡间跑啊跑,身旁的树飞快地向后退着,脚下的草地发出好听的沙沙声,不时有小动物加入我们的奔跑中,我的心情无比愉悦,一路跑得笑个不停。
不知跑了多远,我们终于在一片小树林里停了下来,那儿有一小片灌木丛,玉姐姐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我们不要出声,我们跟着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一看,灌木丛里有个刺猬的窝,里面睡着几只刚出生的小刺猬,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我们捂着嘴笑得正开心,不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渐渐近了,是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一看见我们,便面露凶光地扑了过来。
我们吓得尖叫着拔腿就跑,那男人在后面紧追不放,我年纪最小,跑得最慢,眼看着就要被那个男人追上,玉姐姐突然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在草丛里,那男人当即朝她扑了过去。
草丛中传来玉姐姐惊恐的大叫声,我被吓得浑身发抖,呆愣在原地,岚姐姐在地上到处摸索,最后找了块石头,她让我在原地等着,自己举着那块石头悄悄地向那男人身后走去,靠近那人背后时,她高高举起石头,猛地砸向那人后脑,那男人被砸得歪倒在一旁,岚姐姐连忙拉起玉姐姐就跑,跑到我身边时,她们俩一边一个拉住我,一齐拼命朝树林外跑去。
不知又跑了多远,已经能看见前方的大路了,我刚松了口气,却只觉岚姐姐忽然往后一扯,紧接着尖叫一声松开了我的手,我和玉姐姐回头一看,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不知何时竟追到了我们身后,拦腰抱起岚姐姐往树林深处跑去。
我大哭着要追过去,岚姐姐却朝我们大喊道:“ 小玉、云儿,你们快跑! 快跑!”
玉姐姐使了很大的劲拉住我,我力气太小挣脱不动,被她硬拉着带回了家中。我们哭着向大人求救,玉姐姐的爹爹这才带了两个男人一起跟着我们又去了林子里,等我们找到岚姐姐的时候,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已不见了影子,只看到岚姐姐浑身凌乱不堪地斜靠在草丛中,她浑身发抖,像一个被扯坏的布娃娃。从那之后,岚姐姐再没了往日的笑容,变成了一个终日没有神采的空壳。
那时的我太小,不懂她那是怎么了,如今这些记忆再度涌现出来,我才突然明白一切,心中痛得犹如刀绞,我双腿再站立不住,跪倒在那小树林边,哭得发不出声音。
不知哭了多久,忽然下起雨来,天空中雷声滚滚,闪电阵阵,冬日的雨淋在身上冰凉透骨,我却并不觉得冷,记忆中又一个画面出现在我脑海中。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冰冷的傍晚,我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啊走,又回到了那个小院中。
这里已经很多年无人居住了,房子里昏暗无光,还结了许多蛛网,我手起风过,将那些蛛网吹开,脑海中的画面再一次鲜活起来。
那个晚上,外面也是这样电闪雷鸣,我们三个孩子待在房中,岚姐姐默不作声地躺在榻上,不知是否睡了,玉姐姐和我趴在桌上,只顾玩着人偶,那人偶还是胖婶婶带她去城里的时候给她买的,做得十分精致,是个很美的女子造型,一身装扮很是华丽,玉姐姐特别喜欢那个人偶,说是看着富贵。在这种穷乡僻壤是根本见不到这么精巧的小玩意的,因此每回她拿出来同我们玩时,都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千万不要弄坏了,但有一回,她自己却不小心摔断了人偶头上的步摇,为此她懊恼了好久。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在那个雨夜,有几个陌生人来到这农家小院中,胖婶婶和她的丈夫十分惶恐地招待着他们。
我和玉姐姐趴在窗台上,好奇地望着那些大人待的房间,房中人的倒影映在窗纸上,那是几个身份不凡的人,他们戴着我没有见过的冠帽,说话的口气非常冷肃而又文雅,我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小声嬉笑着议论他们奇怪的穿着打扮。
玉姐姐望着窗纸上的人影,问我道:“你将来想要嫁个怎样的人?”
我那时太小,听到这种问题只是呆了呆,摇着头道:“我不知道。”
我不再去看那些奇奇怪怪的倒影,转而抬头去看下雨的时候天上还有没有星星,却听到耳畔玉姐姐自言自语一般地继续念叨着:“ 我不想嫁给一个凡夫俗子,我心目中的夫君,得是人中龙凤。”
那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胖婶婶踮着脚从那间房中跑了过来,她拉起一脸迷茫的玉姐姐,带着她一起跑回了大人们议事的那间屋中。
我独自趴在窗台上,只见玉姐姐的影子也出现在窗纸上,胖婶婶推了她一把,她好像俯身跪拜了下去,然后,又一个陌生人的影子出现在窗纸上,对着玉姐姐不知说了些什么。
又过了好久,门再次被打开,两个像侍卫一样的人率先走了出来,他们撑起两把大大的油伞,恭恭敬敬地候在一旁,紧接着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走了出来,他身后又跟着走出一个魁梧壮硕的男人。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炸响,一道闪电把农家小院照得亮如白昼,将那几个陌生人照得清清楚楚,我看到了那个魁梧男人的模样,那人一身的穿着打扮象征着他的身份来历。
圣血堂。
叔叔婶婶推着玉姐姐跟在那些人身后也走了出来,三人将那几个陌生人毕恭毕敬地送到了小院门外,我记忆中的玉姐姐仍然看不清容貌,但我清楚地想起她脸上浮现着惊慌而又窃喜的表情。
我缓缓走到院中,雨滴滴答答地落在我的伞上,恍如那一个夜晚的雨声。
我隐约想起,自从那个雨夜之后,玉姐姐似乎突然多了许多秘密,她不再天天同我和岚姐姐在一处嬉戏,而是经常被胖婶婶送走,有时一走就是数日甚至更久,渐渐地,她变得和我们越来越疏远,她开始打扮自己,言行举止都变得越来越文雅,有一回我忍不住问岚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岚姐姐无力地靠在窗畔,若有所思地说兴许是婶婶送玉姐姐去上学堂了。
如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院中,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学堂?
自从宫中和圣血堂的人来过之后,玉姐姐就开始去上学? 一种阴冷怪异的感觉从我心底升起,我不知道这是何故,但现在的我只觉得,当时的岚姐姐太天真了。
儿时在这穷乡僻壤的日子一天天在我脑海中闪过,画面很快到了那一天。那一天仍是只有我和岚姐姐在一起玩,玉姐姐已经很久不同我们亲近了。那日好像是在夏季,日头很大,天气很热,许久不见的玉姐姐突然从外面回来,她难得地给我们带了些精美的糕点来,我很是惊喜,当即就想品尝,玉姐姐却说不要在这里吃,不然被其他孩子看见了要抢,她让岚姐姐带我去河边寻个没人的地方吃。
我拉着玉姐姐的手,邀她跟我们一起去河边,她只说是还有事要做,不能陪我们同往,便匆匆地离开了。
记忆中的画面转到河边,岚姐姐带着我坐在岸边,一边给我讲着故事一边吃着糕点,我记得她总让我吃,自己却不愿意下口,还是我掰下几块硬塞到她嘴里,她才勉强吃了几口。
雨夜中,我撑着伞站在河边,仿佛还能晒到那一日灼热的太阳,岚姐姐那天对我说过的话忽然在我脑中再度回响。
她说:“云儿,你想娘亲吗?”
我用力地点点头,包着满嘴的糕点嘟囔道:“ 我们的娘亲长什么模样? 我好久没见到她,都记不起她的样貌了呢!”
岚姐姐望着河面。她本就生得白皙秀美,金色的日光洒在她的身上,将她照耀得恍如一个散发着金光的仙女,她微笑着说:“ 以前和娘亲在一起的时候,人们都说我同她长得特别像,你如果想知道娘亲的模样,看看我就行了。”
我咯咯地笑着靠在她身上说道:“ 那太好了,就算娘亲不在也无妨,有岚姐姐在我身边,我也就像跟娘亲在一起一样。”
她闻言也笑了起来,抬起衣袖为我擦拭额上的汗珠。
就在那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怪异的力量,一股推力袭上我和岚姐姐的后背,猛然间将我们推落到了水中。
不会游泳的我呛了很多水,害怕得想哭又哭不出来,胡乱挣扎之间,岚姐姐忽然从下方托住了我的身体,拼命地把我朝水面上推。她不过比我大几岁而已,托得很是费劲,好在最后我终于被她推到岸边,并摸到了那棵歪柳树伸到水面的一根枝丫,我死死抓住那根枝丫,却突然感觉不到岚姐姐的手,我急忙回头到处张望,平静的水面上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壮着胆子把脸探进水里去看,只见到筋疲力尽的她正缓缓向水底深处沉下去,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动了。
这一次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脸,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我眼前,我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岚姐姐,却因为在水中而不能发出声音。巨大悲痛加上胸口憋闷,我猛地晕了过去。
雨还在滴滴答答地下着,我站在河边泪流满面,关于岚姐姐的一切记忆在我脑中至此全部重现,我终于想起了她的音容笑貌,终于想起了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对于我来说,她就是娘亲,可是我却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因为,我现在非常清楚地确定她不是当今的汤后,不是我从十岁开始便一直叫着岚姐姐的那个女人。
我静静地不知在河边站了多久,直到天又放晴,初升的太阳从天边投来柔和的微光,我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但我知道了岚姐姐和我的落水并非一场意外,那是一场阴谋,有人想杀我们。
岚姐姐死了,我却被她以命相救活了下来,现在我知道了那个在背后把我们推落水中的人就是凶手,那人杀死了岚姐姐,如今,我要找到那个凶手,我要为岚姐姐报仇。
想要找到凶手,唯有查清我的身世,否则,便永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要杀害我和岚姐姐这两个尚未成年的孩童。
想要再查下去好似很难,多年前这一片发生过瘟疫之后,早已经没有人居住了,当年的那些大人都早已过世,我记忆中的玉姐姐不知道是生是死,我连她的样貌都没有回忆起来,如今剩下的线索还有什么呢?
圣血堂!
毫无头绪之下,我想到了自己在凉国还有四个好帮手———凉国四旗庄庄主。我骑上白马,向风雨雷电四庄疾驰而去。
马行到之前初遇四位庄主的那条山谷中时,四周传来奇怪的声响,我把马留下,循声探了过去。穿过山间弯弯曲曲的小路,前方出现了一片高地,那高地之上,一支诡异的队伍正在行进着。
队伍的前面是八名大汉,他们每人手上举着一面黑红色的旌旗。
这八人之后,是一顶八抬大轿,轿子后面又是八名大汉,每人手上同样举着一面黑红色的旌旗。
这是一队圣血堂的人。
能在大白天遇到神出鬼没的圣血堂队伍,实在是一件稀罕事,我悄悄地在不远处跟着他们,在山路上走了许久,前方的山间出现了两扇石门,那队人上前叩开石门,尽数走了进去。
石门关上之后,我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实在没有可以偷溜进去的地方,看来想要进入的话,唯有大大方方开门走进去了。我试着推了推那门,很沉,推不动,且还很讨厌地发出了吱呀一声响。
我忙闪到一旁躲了起来。石门被人从内打开,一个圣血堂的门徒左顾右盼地走了出来,我悄悄掠到他身后,将他一掌劈晕了,再拖到一旁换上了他的行头,戴上了他的帽子,又往脸上抹了些灰。被我打晕的这人生得瘦弱白净,我这一番捯饬之后,看着与他倒有几分相像。
进了石门之后,是一个望不到头的山洞,洞内四周的石壁上燃着许多火把,但光线仍是昏暗,刚才进去的那队人已经走得远了,我顺着墙边悄悄跟了上去。走着走着,肩上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一掌,一人在后面问道:“干什么呢?”
我暗暗将内力运至手心,准备回身给那人一掌,他却忽然走到我面前,把一个偌大的黄铜漏斗塞到我怀里:“ 这是护法一会儿要用的东西,我这正拉着肚子,就不去送了,你去吧。”
我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己溜进来被发现了,没想到是来派活的。我垂着脑袋点了点头,抱着那个漏斗跟上了前面的那队人。
队伍在前方暗处停了下来,轿中走出一人,径直走到队伍最前头摆了摆手,那一队人便从旁撤了,那人抬手一挥,四周亮起许多烛火,我这才看出那人正站在一个六边形法场之上,法场中心有个石质圆台,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瓷瓶。
那人回过身来,竟是个女子,那女子眉目间戾气很重,看上去非常凶狠。她眼角余光扫到我这边,便伸手向我一吸,我怀中的黄铜漏斗顿时被她吸了过去,稳稳地悬停在那个红色小瓷瓶的上方。
那女子高亢的声音响起:“把祭品带上来。” 紧接着,一个方方正正盖着黑布的东西被几个人推了过来,推到法场中后,那些人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这女人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但我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这时,我忽然惊觉自己独自站在这儿很是扎眼,忙随着那些人一起退在一旁,法场中的女子扫去一袭掌风揭了那块黑布,露出的物什让我心中大惊。
那是一个冰笼。
冰笼里关着一个男人,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满脸青紫,似是已经没有气息了。那女子不悦地哼了声:“ 这人怕是已经死了快一天了,你们这些蠢货,下次行动都给我动作利索些。”
旁边一人唯唯诺诺地道:“ 护法说得极是,我们为了保证祭品新鲜,已经将他置于冰笼之中,无奈此人体弱,不经折腾,还请护法恕罪。”
那女子又斥了几句,便立在法场中开始运功作法。不一会儿,她身后腾出一股黑烟,在空中凝作一个巨大的骷髅,圣血堂的骷髅黑烟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但这女子祭出的黑烟明显更加阴森。
她向着空中念念有词,不知在念叨什么,随着她的低吟,那黑烟骷髅冲向冰笼,一瞬间将冰笼包裹了起来,黑烟在冰笼周围盘旋了一阵之后,又忽地腾起空中,化作一缕暗红色的烟雾,朝着法场中心的黄铜漏斗飘去。烟雾飘走之后,那冰笼已化作一摊清水,笼中躺着的人也成了一具干瘪的黑焦男尸。
我想起一百年前,自己在西方森林中被毒针刺中之后,曾被困在悬崖边的一个冰笼里,以前我一直想不明白那冰笼从何而来,如今才知道竟是圣血堂之物,看来我当年在西方森林中毒针一事,也与圣血堂脱不了干系。
暗红色的烟雾仍在漏斗中盘旋,那女子在旁对着漏斗作法,过了许久才停下来,几滴暗红色的液体从漏斗下方流出,刚好滴进那红色的小瓷瓶中。
女子在法场中又挥了挥手,旁边几人立刻会意地上前将地上的黑焦男尸拖走。那女子将红色瓷瓶捏在手中,发出了一声狞笑。
这时,一个身着长衫的男子从旁走出, 那男子眼角有两道赤色印记,看着有些瘆人。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那女子道:“ 前天炼,昨天炼,今天又炼,你天天炼个不停,倒是给我们省了不少活计,可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圣主他老人家可曾真的多看过你一眼,朱雀?”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此番误打误撞竟然找到了圣血堂四大护法之一的朱雀。之前我曾听顾星辰说过,圣血堂有四大护法,名号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圣血堂中除了他们圣主之外,最为厉害的四个人。
而且,听到这个男子的声音,我终于反应过来是在哪里见过这两人了,他们便是我在羽山上遇到的那两个黑袍人。
女子冷哼一声,不屑道:“ 我对圣主忠心耿耿,为他提炼圣血本就是职责所在,哪里像你,整日偷奸耍滑,别哪天惹恼了圣主,把你这青龙也给炼化了去,哈哈哈……”
青龙甩了甩衣袖愤然离去,朱雀将小红瓷瓶收到怀中,朝着这边点了四人道:“你你……随我出去走一趟。”
我学着另外三人,跟在朱雀身后出了洞府。在山间走了一阵之后,来到了一处幽谷之中,那儿有一条溪流,两侧开满了雪白的花,花间一个小亭子,被衬得如若世外仙境一般。
我们跟着朱雀朝那亭子走去,到了近前只见里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那人一身赤红长衫,衬得长发黑似浓墨。朱雀示意我们在亭外等候,她自己则走进亭中,朝着那人跪拜了下去。
“启禀圣主,今日的圣血已经炼成。” 她双手过顶,将怀中小小的红色瓷瓶呈上。
红衣男子闻言转过身来,那人面容极为俊美,神情却阴冷无比,明眸如似利刃,皮肤苍白似雪,加上那一身赤红衣衫,犹如一个绝艳的鬼魅。
我心中大震,顾星辰追查圣血堂的圣主已经很久了,我一直以为其人是彪悍粗粝之貌,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阴柔的美男子,但此人看起来有种无法形容的阴郁恐怖,远比彪悍更令人畏惧。
那人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取过朱雀呈上的瓷瓶,忽然,他的手停在半空,眼角眸光闪了一闪,朱雀万分惶恐地问道:“ 圣主,可是属下做得有何不妥之处吗?”
那圣主的唇角勾了勾,缓缓开口道:“ 不用紧张,你没有什么做得不妥之处,退下去吧。”
我同另外三个随从一道,跟着朱雀正要离开,那圣主忽然又开口道:“等等。”
所有人原地停下,朱雀回身拜问道:“圣主有何吩咐?”
“我还有事要办,给我留一个人。”
朱雀应了一声,便随意指了个人, 圣主朝那人道: “ 把你的手伸出来。”
那人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向他伸出双手,他只瞥了一眼,便摇头道:“如此粗糙,下去。”
朱雀当即会意地对我和剩下的另两个随从道:“ 把你们的手都伸出来。”
六只手战战兢兢地伸了出去,那红衣圣主从我们面前踱了过去,最后指着我的手道:“这双手还算素净,便由你留下来吧。”
朱雀领着另外三人退了,我垂首站在亭外候着,也不知那圣主要派什么任务给我,竟还如此挑三拣四,非要选一双能入他眼的手,而此刻,我的心里正在急急盘算有何方法能将他这个妖人给擒住。
我怕被认出是个混进来的外人,便一直没敢抬头,此时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起,一袭红色的衣摆下,一双赤红的靴子踱到我的面前站定,我正在忐忑,一只苍白修长的大手又伸到了我的面前,那手骨节分明,其上托着一条白绫。
“把你的眼睛遮起来。”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接过那条白绫在脑后系好,而后一愣,如此什么都看不见了,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我作甚。
忽然有一只冰凉的大手握住我的手腕, 那红衣圣主说道: “ 跟我走。”
我抬脚跟上,一路不停在心中思索对策。那四个护法已是非同寻常的厉害,这圣主定是更难对付,我此刻以一人之力貌似没有几成胜算,冒险一击很可能不但灭不了这个圣主,还断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不如先设法探明此处的位置,再去通知四位庄主与我一同前来,一举捣毁他们的老窝。
主意打定之后,我跟着他又走了一会儿,随后他拉起我凌空飞了起来,也不知道飞出多远又落到地上,然后继续走,又走了好一段路,他终于停了下来,此时周遭冰寒刺骨,如同置身于冰窖之中,我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红衣圣主松开我,走出几步,不知在做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把手伸出来。”
终于到了要用上我这双手的时候了,我依言伸出手去,他扶着我的双手放到一个东西上,我摸了摸只觉冰冰凉凉,好似是件衣服,但是那衣服下面好像……
是一具尸体!
我猛然被惊到,双手不由得缩了回来,他又道:“ 不要害怕,现在,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我只得又伸出手去,然后才知道,他竟是要我帮他给那具尸体换衣服!
从那尸体的身量来看,应当是个女子,从那尸体上脱下来的衣服摸着确实有些破旧,我蒙着眼睛在那圣主的指挥下,给尸体重新穿戴整齐,因为看不见,委实费了一番工夫。
又等了一会儿,那圣主总算带我离开了那个冰窟窿一样冷的地方,还是同来时一样,走了一段,再飞一段,然后再走一段,他终于停下脚步,道:“可以摘下你的白绫了。”
我依言照做,摘下白绫后,只是垂首看着面前那双赤红的靴子,我从没见过穿红色靴子的男人,正在心中揣度这个害人无数的圣血堂头目究竟为何要穿这样一双鞋,他说道:“抬起头来。”
我心中一咯噔,但这个时候不抬头恐怕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只能祈祷这圣主记不得他的一众小喽啰是何面貌,于是装作十分恭敬的模样把头抬了起来。
一抬头正对上那红衣圣主一双乌黑的眼,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嵌在一张苍白似雪的清瘦面庞之上,阴森得令人不敢直视。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从没见过这样阴郁的人,只觉周身都被笼罩在一股难以言述的压抑之中,只得屏着一口气,尽量不露出失态的模样。
不料他忽然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说了句:“ 今日之事,勿对人说,别以为能瞒得过我,我知道你是谁。”
我陡然后背一寒,他最后那句是什么意思? 是知道我假冒的这个人在圣血堂是什么司职吗? 还是说,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我思来想去,这个圣血堂的圣主虽然看着很恐怖,但是与我确实从未谋面,应当不至于知道我是谁,我突然想到应该追查他的踪迹,于是赶紧轻步往前追去,可他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在茫茫雪地中不留一点痕迹。
我看了看周围,竟是又回到了我之前留下白马的那个山谷中,我松了口气,赶忙找到白马,在淡淡的夕阳余晖中直奔四旗庄而去。
到达四旗庄时,夜幕已经降临,华灯初上的凉国街道中没有什么行人,路边的房舍中透出一盏盏烛火的微光,将偌大的四旗庄庄园衬得格外高大。我刚下马便有一名小厮迎了上来,恭敬地招呼道:“ 老祖您来啦? 快请进!”
我汗颜道:“不敢当不敢当,你怎可称我为老祖呢?”
那小厮认真地说道:“ 庄主们特地交代了的,他们的老大,我们这些小的须得敬称您为老祖。”
我仿佛看见那四位庄主义正词严交代小厮们的场面,不由得无语地扶了扶额角。
另有一名小厮飞快地跑进去通报他们庄主去了。不一会儿,卫亭、方浩、施炎、郑光快步迎了出来,齐声惊喜地道:“老大回来了!”
这四人两个在左右两旁搀着我,前边一个给我扇着扇子吹风,后面一个给我端着火盆烤火,在这样的冰火两重天下,我实在忍无可忍,一边疾步前行一边对前面扇扇子的道:“ 施炎,眼看着要下雪了,这扇子不扇也罢。”
另外三人齐声附和道:“ 对啊对啊,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气候,怎么扇起扇子来了?”
“就是就是,把老大扇出风寒来可怎么办?”
“我呸你个乌鸦嘴,老大怎么可能被一把扇子扇成风寒?”
施炎被他们一顿乱批,气呼呼地把扇子砸向我身后那个:“ 都怪你,老四! 一听说老大来了就把你那破扇子扔我怀里,你自己倒好,还知道端个火盆出来。”
这几人边走边吵,连左右两个搀着我的步伐也乱了起来,把我搀成个左腿在前右腿在后,斜个身子被他们拉拉扯扯地扶了一路,五个人挤作一团地拥进厅房坐了下来,还没等我喘上口气,又是一堆东西捧到了我的面前,茶水、漱盆、毛巾、糕点一应俱全,我手忙脚乱地喝茶、漱口、擦嘴,再被他们塞了块糕点到嘴里,这才暂时消停下来。
“老大突然回来,可是有何吩咐?”
“怎么? 老大没事就不能回来了?”
“就是,没准是想咱们了,所以回来看看我们呢。”
“你们快别啰唆了,老大都没说话,就听你们几个一直在叨叨。”
我定了定神,开口道:“我,是凉国人。”
他们四个本是一齐伸着头侧耳细听,一听这话,当即齐齐点头道:“那是当然了,这事我们几个早就知道了。”
我点点头,又道:“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四人闻言,一齐安静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道:“这……”
卫亭问道:“老大,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谁呢?”
“因为我身中邪毒,十岁以前的事都想不起来了,但是,我最近接受了诊治,已将邪毒祛除,只是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
他们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欲言又止,最后郑光道:“ 关于老大的身世,其实,可能,也许,有人是知情的……”
我心中已经对玺华宫里的那位岚姐姐产生了怀疑,她曾对我说过的身世如今我也不信了,因此我对他们说道:“ 关于我的身世,之前也曾有人对我说起过,而且是我曾经非常信任的人,但我现在觉得,任何人所说都未必可靠,我不想再听谁来告诉我,我只想查出真相,我要恢复记忆,我自己脑海中记得的东西,比任何人的话都要可信!”
四人闻言,齐齐重重点头道:“ 不愧是老大! 身世一事,事关重大,确实不可轻易听信旁人之言。”
“老大英明, 不论你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我们四兄弟一定鼎力相助!”
我起身向他们躬身拜谢道:“如此便先谢过各位了。”
他们慌忙起身,七手八脚地把我又扶回座位上坐好。
“老大千万别客气。”
“是啊是啊,你给我们行礼可真是折杀我们了。”
我想起了白天所遇之事,又道:“ 还有一事,也很重要,而且亦与我的身世有关联。不知你们是否听说过圣血堂?”
他们四人听到这里,纷纷拍案而起。
“圣血堂啊,当然知道了。”
“不就是那个神神道道炼什么血的门派吗?”
“而且此门派对男性情有独钟, 总是迫害男性, 致其成为黑焦男尸!”
“不错,在凉国已有许多男人遭此毒手了。”
我点点头: “ 你们说得都对。那么, 你们对这个圣血堂还知道多少?”
他们面面相觑,一个个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我起身缓缓道:“ 那圣血堂,有个圣主,其下四位护法,分别叫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再下面还有一些圣使和徒众,这些人四处搜抓符合要求的年轻男子,利用邪魔法术吸取那些男子的精血,用以提炼所谓的圣血。”
他们四人听得连连点头,方浩道:“ 确实如此,但这个门派极为神秘,我们至今也不知道他们藏身何处,更没见过那什么圣主和四个护法。”
我转身道:“我今天见到了两个护法,还有他们的圣主。”
四人闻言惊得一齐站了起来:“ 老大竟见到了圣血堂的圣主和护法?”
我点头:“正是,一场阴差阳错, 我这一下便见到了其中三人。”
“老大是在哪里见到的?”
“凉国。”
他们四人闻言震惊不已。
“竟是在我们凉国?”
“这倒是我们的疏忽了,这么些年,我们兄弟几个也在四处留心查找,只知道那圣血堂一定有部分人潜藏在靖凉,却没料到那圣主竟也藏在咱们这里。”
我若有所思道:“那圣主神出鬼没,不见得当真会以凉国或某国为据点,但是,有个对他来说似乎很重要的地方,应当离凉国不远。
“接下来我想要做的是两件事:一,查找圣血堂的秘密据点,制止他们继续害人;二,查明圣血堂和我身世的关联,弄清自己到底是谁。”
四人齐声道:“但凭老大差遣。”
我叹道:“如今我要做的事情太多,还有一事,可否麻烦你们安排人手帮一帮我?”
他们一听忙说:“ 老大有何吩咐但说无妨,说什么麻烦真是太见外了。”
我点头道:“我的师父,也就是九天门掌门玄叶道长已经下落不明很多年了,你们能否帮我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关于他的线索?”
他们一齐躬身道:“ 能助老大寻找恩师是我们的荣幸,请老大放心,我们这就派人去查。”
我将白天在山谷中巧遇朱雀的事详细向他们讲述了一番,他们立即安排了部下去那山谷中探查。我又想到了和岚姐姐一起落水的事,于是向他们打听那条河,他们说道:“ 那叫寒水河,其河西起昆仑,横穿凉国和汤国,直到东流入海。”
我大惊道:“竟是寒水河?”
他们点头道:“老大问起这条河,可是想起了有关这条河的事情?”
我沉吟道:“确实如此,但是我能想起的事情不多。”
他们说道:“老大莫急,待有空时多去那河边走走,兴许能回忆起什么。”
这两日来的遭遇令我十分疲惫,同他们说完便在四旗庄中歇下了。
次日一早,我还在梦中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叫醒。
四位庄主在门外唤道:“ 老大,刚收到探子急报, 发现圣血堂踪迹了!”
我忙起来同四位庄主一道,带了人马循着探子查到的方位追去。
据探子传回的情报,圣血堂此次出现在寒水河畔的山脉之上,我们一行人便沿着山脉由西向东一路搜寻。不知行了多远,卫亭突然在前方示意队伍减速,他回头道:“大家小心,前面好像有埋伏。”
所有人操戈在手,放慢了马儿行进的速度,小心地缓缓前行。走着走着,两旁忽然传来道道尖锐的风声,一支支利箭从林中疾射而出,众人忙举剑格挡,但仍有些士兵猝不及防地中箭倒地。
大家还没回过神来,又一批雪亮的刀光从天而降,数十名壮猛大汉举着长刀从我们上方的树间直劈而下,同四位庄主带来的兵马混战在了一处。
郑光大声道:“他们是圣血堂的人,大家小心!”
这些人比寻常的圣血堂徒众要厉害得多,个个刀法都极为纯熟,四位庄主的人马与之战得十分艰难,尽管如此,所幸有四位庄主坐镇,不一会儿便将这群邪众打了个落花流水。
就在我们以为战斗就此结束时,脚下大地忽然传来一阵颤动,一道破土之气从林中飞快冲出,一直冲到我们近前时,猛然间从地下爆出一道强大的真气,把我们震得纷纷摔倒在一旁。
一个身材矮小的黑衣人从那道真气中飞出,他一双眼睛周围一圈青黑,双唇亦是乌黑青紫,头上扎了个冲天的辫子,看着像个来自阴间的小丑。
那人嘿嘿怪笑一声,言道:“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居然同时撞上你们风雨雷电四个人,不若给你们行个方便,送你们四个一道去阴曹地府可好?”
卫亭叱道:“好个丑陋的妖人,口气倒是不小,只怕今日要去阎王殿的是你。”言罢他的银白剑光犹如电掣向那人刺去。
那矮人向后疾退,一边怪笑一边射出无数钉子般的暗器,将一片银白剑光打得涣散无形。看到那些暗器和那瘦小的身形,我突然想了起来,这便是我曾在玺华宫外的桃林中交手过的那个矮人。
卫亭从那一片夺命钉子中飞旋出来,回身重聚真气,在肩上祭出一面银色旌旗,瞬间爆出一片银白光球向那矮人袭去,那矮人迅即从袖中送出两道黑烟,将那银白光球挡在半空,他自己却倏地遁入地下不见踪影。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持着兵器四处寻望,却怎么也不见那矮人的动静。卫亭刚收了真气,他脚下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两道黑烟从地底蹿出,犹如两只乌黑的大手,猛然抓住卫亭,将他拖进了地下。
我们忙追到那处,可那地面已然合拢,看不出一点痕迹,方浩和施炎焦急地用剑劈砍那处地面,然而除了把地皮砍了个乱七八糟之外,根本不见卫亭和矮人的踪影。
这时又一声轰然炸响,一股激流卷着泥土,由不远处的地下冲天而起,那激流犹如一道冲天气浪,将周遭树木冲击得疯狂摇摆,气浪之中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打在一处,高的那个一身银色衣衫隐隐闪现,施炎大叫一声大哥,便举剑向那气浪冲去,无奈那气浪着实翻滚得厉害,施炎不但没能冲进去帮卫亭一把,自己反倒被重重地弹了出来,摔在一旁。
方浩和郑光见状,一齐举剑奔了过去,还没冲到近前,一道逼人的黑芒突然从侧方急速冲来,二人忙仰倒避过,紧接着一道又一道黑芒不停地冲击过来,将方浩和郑光逼得步步后退,那些黑芒却犹如藤蔓一般,绕在他们周身始终不退,两人浑身聚气,忽然爆出两团真气,才将那些黑芒打退。
黑芒退过之后,林中猛地掠出一个人来,那人身着灰白长衫,脑袋硕大,一头灰白色的半长头发如同枯草一般飘在身后,甫一出现,之前那个矮小的黑衣人便抱怨道:“ 你这白虎也不早点出来,叫我一个人在这里打,简直累个半死。”
那白虎不屑道:“ 上次我来得早了,你又怪我跟你争抢猎物,咱们四个护法之中,我看就你玄武的毛病最多。”
郑光和施炎同时惊异道:“原来他们竟是白虎和玄武。”
白虎冷笑一声,双臂忽然一展,两把长长的黑刀乍现于他双手之中,他举刀凌空刺来,郑光和施炎轮番与他对战都未能降服此人,还被他撞飞到老远。
我忙将手中未央送出,剑身一触到那人手中黑刃,即被狠狠一震,将我的虎口震得无比酸麻,我将内力送至剑锋,再向那人的黑刀刺去,他见状腾起空中,黑刀卷起两道黑芒,刀尖向下直压上未央剑气,一声尖锐的撞击声后,未央和两把黑刀在空中相持不下。
这时,一旁的气浪忽地轰然爆开,卫亭从中被狠狠地打飞了出来,我一个分神之际,未央剑气瞬间被白虎双刀上的黑芒吞没,那黑芒顺着剑身向我疾冲而来,直将我冲击得向后猛地飞了出去。
我的身后空空一片,原来竟是摔出了山顶的崖边,我迅速向下坠去,只见郑光和施炎冲到崖边焦急地呼唤着我,他们身后忽然爆出两道黑烟,重重击到他们二人的后背,将他们震得跪倒在地,吐出血来。
眨眼间我已落入寒水河中,透过水面,我看着山崖,四旗庄剩余的兵马正和圣血堂的徒众混战一团,几位庄主也在和白虎、玄武奋战。
此刻山崖上的一幕恍如我记忆中的画面,那时的我,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也是这样从山崖上坠入水中,看着山上的人仰马翻和刀光剑影。
那时一支支利箭从山顶上射出,从我身旁呼呼而过,有几人从山崖上跳入河中,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向我游来。
然而河水湍急,很快便将我冲走,那些叔叔伯伯伸出的手终是没能抓住我,我在河水中浮浮沉沉,被冲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即将陷入晕厥之际,一个身影忽然跃入水中向我游来,那是一个少年,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将我救到岸上,我已经奄奄一息快要失去意识,只听他在一旁关切地问道:“伤到哪里了? 痛吗?”
我的眼睛模糊了,原来我是这样遇到顾星辰的。
那时,这条寒水河将我冲到了位于下游的焱山,于是,十岁的我在那里初次遇到了他,当时的我很不开心,只想快点回到胖婶婶的农舍去寻找岚姐姐,但又说不清自己要去哪里,顾星辰陪着我休养了一段时间后,找了个机会带着我溜了出去。我们沿着寒水河畔一路往上游找去,直到寻见那棵歪柳树,他将我送到了那农家小院,我同他挥手告别,便进入院中找到了玉姐姐,后来我不知怎的失去了记忆,然后,当今玺华宫里的那位岚姐姐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她将我送入了九天门。
记忆在我脑中如倒映般重现,我在水中失去了呛水的感觉,反而渐渐趋于平静,觉得灵魂正在脱离身体向水面上飘去。
透过水面我看着山顶,仿佛十岁那一年的血雨腥风重现,那些叔叔伯伯的呼唤一声声在我耳边重新响起,我听到他们喊的是同一个称谓:公主殿下。
如果人生戛然而止,你还有什么遗憾?
在戛然而止的瞬间,你忽然发现自己一生白活,该做的事情都还没有去做,只是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无数个毫无意义的日子。
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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