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天火与人墙

太和殿内，静得能听见汗水从官员额角滴落，砸在冰冷金砖上的声音。

一刻钟的时限，如同一柄悬在所有人头顶的、无形的铡刀，正一寸寸地落下。

龙椅之上，女帝萧青鸾端坐不动，十二道玉旒垂下的冕冠遮住了她大半神情，只露出一双比殿外刀兵更加冰冷的凤眸。

时间，在凝固的空气中，无声地流逝。

就在殿内压抑的气氛即将把所有人的神经都绷断时，一个颤抖的身影，打破了这死神般的寂静。

站在百官前列的户部尚书，一个向来被视为摄政王最忠实走狗的老臣，突然浑身一颤，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

他猛地伸手，用一种近乎自残的力道，将头顶那顶象征着一生荣耀的官帽狠狠摘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陛下！”

他五体投地，额头与坚硬的金砖碰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泪俱下，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老臣……老臣糊涂啊！摄政王倒行逆施，祸国殃民，老臣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误上贼船！老臣……老臣愿弃暗投明，恳请陛下恕罪！恳请陛下看在老臣为大景操劳四十年的份上，饶过老臣家中那几十口嗷嗷待哺的孺子啊！”

他的行动，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水，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这第一个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引发了一场壮观到近乎滑稽的雪崩。

“陛下饶命啊！臣等是被逼无奈！”

“摄政王手握兵权，倒行逆施，臣等若不附从，早已是刀下亡魂！”

“臣愿戴罪立功！臣知晓兵部有一处秘密武库，专为摄政王私藏军械！”

刹那间，数十名之前还同仇敌忾的官员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地，哭喊声、求饶声、互相揭发声响成一片，将这座庄严肃穆的帝国中枢，变成了一个丑态百出的菜市场。

之前还看似铁板一块的摄政王党羽，在“诛九族”这三个字带来的、足以碾碎一切忠诚的绝对恐惧面前，瞬间分崩离析，土崩瓦解。

萧青鸾冷眼看着下方这场自导自演的闹剧，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直到所有人都表态完毕，大殿重归一片压抑的啜泣声中，她才缓缓开口，那声音清冷，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既知悔改，朕给尔等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与此同时，皇城主门——承天门前，战争陷入了最诡异的僵局。

李澈麾下那足以碾碎钢铁的“开山”巨兽，此刻却像三尊无用的废铁，静静地停在百米之外。

所有桃源新军的士兵都停下了脚步，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手背上青筋暴起，眼中满是滔天的震惊与愤怒。

城门前的巨大广场上，数千名百姓被粗暴地用绳索捆绑在一起，哭喊声、咒骂声、孩童的啼哭声响成一片。

他们被刀枪逼迫着，推到了阵前，形成了一道由血肉和绝望构成的、活生生的人墙。

城楼之上，摄政王的亲信将领张威，正扶着墙垛，脸上满是病态的、疯狂的狞笑。他对着下方那支进退两难的桃源军，用尽全身力气高喊，那声音里充满了小人得志的快意：

“李澈！你不是自诩为民请命吗？你不是天下万民的救星吗？来啊！你的‘开山’巨兽呢？你那能轰开城门的炮弹呢？”

他张开双臂，如同在拥抱自己的杰作，声音愈发尖利刺耳。

“对着你心心念念的万民，开火啊！来！让我看看，你这救世主，是怎么亲手屠戮自己的信徒的！”

巨大的攻城巨兽，在这道脆弱却又坚不可摧的人墙面前，变成了最无力的讽刺。

就在南门陷入僵局，所有士兵都陷入两难的道德困境之时，京城东面，数股浓密到足以遮蔽天光的黑烟冲天而起，并迅速连成一片，如同一头来自地狱的巨兽，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巨口。

一股粮食被大量烧焦后产生的特殊气味，乘着风，飘散到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一名斥候飞马奔来，他滚鞍下马，甚至来不及喘息，便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地向李澈报告：

“先生！不好了！城东的几个主要官仓……永丰仓、广济仓、太和仓……全被点了！火势太大，逆贼在里面泼了猛火油，根本……根本救不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在每个人的心头。

人墙前的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那原本还带着一丝希望的哭喊声，瞬间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彻底的绝望。

他们明白，即使今天能侥幸从刀口下活下来，明天，乃至未来的无数个日夜，也要面临无粮可食的饥荒和饿殍遍野的人间地狱。

摄政王，这是要将整座京城，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处临时搭建的指挥高台上，李澈用单筒望远镜，冷冷地注视着城楼上那个叫嚣得几近疯魔的张威，以及下方那片被绝望彻底淹没的人群。

他身边的几名将领个个义愤填膺，双目赤红。

“先生！不能再等了！让我带一队人，从侧翼的民房摸上去，就算是用命填，也要把张威那杂碎的脑袋拧下来！”

“没错！我们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李澈缓缓放下望远镜，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愤怒，更没有丝毫的犹豫，只有一种冰山般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转过身，对身旁的传令官，下达了一连串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命令。

“第一，传令，让‘开山’后撤三百步，所有弩炮部队原地待命，不许放一箭。”

“第二，命令西城的义勇军，暂时放弃巷战，改为全城敲锣打鼓，给我喊！就喊一句话：‘摄政王烧了咱们的救命粮！他要饿死全城百姓！’”

“第三，”他的目光转向一名负责特种装备的队长，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早已准备好的杀器，“把我们带来的二十面‘惊雷鼓’和所有的‘扩音’铜角都给推上来，对准承天门。”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要请城楼上的兄弟和城下的百姓们，听一场别开生面的‘大戏’。”

摄政王府，地下密室。

一名浑身浴血的死士跪倒在地，用最简洁的语言，报告了太和殿那场耻辱的“雪崩”。

萧远山听完，没有暴怒，反而平静得可怕。

他挥了挥手，让那名死士退下。

他独自一人，走到那尊女人的牌位前，用一种近乎梦呓的、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轻语：“嫣儿，你看，人心就是这么靠不住的东西。不过没关系，很快，他们就都不需要选择了。”

他缓缓转身，走到密室中央，缓缓打开了那个神秘的黑色铁盒。

盒内，静静地躺着一件由无数精密齿轮、细如发丝的铜线和几块闪烁着诡异幽蓝色光芒的晶石构成的、结构复杂到超越了这个时代认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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