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秋狝未启,先闻刀声
暴雨初歇,天光未明。
丞相府地窖深处,烛火在湿冷的风中微微摇曳,映得四壁青砖泛出幽幽水光。
应竹君立于石案前,一袭素色长袍裹着清瘦身形,指尖轻抚那枚刚从刺客身上起获的铜牌——“壬字七组”四字刻痕深如刀凿,仿佛还沾着旧年的血锈。
她凝视良久,呼吸微滞。
十年前,这支隶属于先帝暗卫的隐秘编制便已随一场宫变被尽数抹去名册。
可昨夜甲卫所擒死士臂上烙印分明,不仅重现其号,更携毒刃直取她性命。
这不是巧合,是有人借尸还魂,将尘封的利刃再度磨亮,指向她的咽喉。
就在此时,心口忽有温热流转。
玉佩微颤,一股奇异波动自血脉深处漾开,似有门户在玲珑心窍之内悄然松动。
下一瞬,她眼前景象骤变——
星河倒卷,万象纷呈。
【观星台】竟自行开启!
穹顶之上,星图缓缓旋转,银河流转间浮现出一幅画面:残月低垂,李维安身披斗篷,悄然潜入城西杜仲衡别院。
两人密语于庭,声音虽不可闻,唇形却清晰可辨——
“……太子若去秋狝,箭矢误中,边军难辞其咎。”
应竹君瞳孔骤缩。
秋狝!
围猎场上弓马交错,乱箭穿林,正是制造“意外”的绝佳时机。
七皇子欲弑兄嫁祸,再以北狄游骑为借口煽动战事,借此掌控兵权、清洗异己……好一招移祸江东,步步杀机!
而真正令她心头剧震的是——李维安,那个前世她曾以性命相托的谋士,此刻正与敌同谋,亲手编织太子的死局。
原来背叛,早已开始。
她闭了闭眼,指甲掐入掌心,压下翻涌的恨意。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任何人躲在暗处,操纵棋局。
“小蝉。”她低声唤道。
暗影中一道纤细身影无声浮现,跪伏于前。
“三日内,混入太子府侍女队,寻机在书房梁柱、屏风夹层埋下‘摄音花’。”她取出一只玉匣,打开后内里静静躺着数朵形如昙花的赤色小花,花瓣薄如蝉翼,脉络透出淡淡药香。
“此花遇热则鸣,可复述十二个时辰内的低语。记住,不可贪功,一旦暴露,立刻撤离。”
小蝉点头领命,退入黑暗。
紧接着,她提笔疾书两封密信。
一封送往沈明远手中:以副榜进士之身参选随驾文官,贴身监视七皇子言行举止;另一封交由阿箬:“散播流言——今年秋狝恐有血光之灾,恐应‘白虹贯日’之兆。”
消息如蛛丝蔓延,不出两日,京中已有传言四起。
茶肆酒楼皆议:“天象示警,恐有大变。”连皇帝也召见钦天监,问卜吉凶。
而宫墙之外,封意羡接到密报时,正执黑子落于棋盘一角。
他抬眸,眸色沉静如古井,“换掉御前亲兵左翼两队,调龙骧营旧部补缺。”顿了顿,又道:“萧将军府邸四周,盯死每一辆进出的马车,尤其是夜间出入者,记下车牌、仆役面孔,一人不漏。”
暗十一躬身领命,身影没入檐角阴影。
与此同时,应竹君称病告假,闭门谢客。
外人皆道日讲官应行之肺疾复发,需静养调理。
唯有她自己知道,这几日夜夜未曾合眼。
【演武场】内,时间百倍流速,沙盘推演不断重置。
她站在高台上,目光扫过虚拟的围猎地形——山谷、密林、水源、哨岗,一一标注刺客最可能藏身之处。
数十具战斗傀儡列阵待命,模拟突袭路线,反复演练拦截与反制之策。
汗水浸透中衣,胸口闷痛如旧,但她不曾停步。
每一次推演,都是对命运的逆攻;每一步筹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积蓄雷霆之力。
三日后,太子妃设宴款待随行官员家眷,地点设在东宫偏殿。
陆莺儿借献舞之机引开守卫,小蝉趁机点燃熏香。
暖阁之中,温度渐升。
刹那间,几朵隐蔽于梁柱间的摄音花轻轻震颤,花瓣微张,吐出一段低沉却清晰的声音——
“……只需一箭穿喉,事后归罪北狄游骑,陛下必怒而兴兵,届时你掌前锋,我控中枢,何愁大业不成?”
话音落下,满座死寂。
数名女眷面色惨白,失声尖叫。
有人打翻茶盏,瓷片碎裂之声惊动外庭。
那一夜,宫闱沸腾,私语如潮。
而在丞相府深处,应竹君倚窗而立,望着远处宫灯连成一线,眼中无喜无悲,唯有一片寒潭般的冷静。
次日清晨,朝钟将响。
她扶案而出,面色苍白似大病初愈,指尖冰凉,抵在唇边轻咳两声。
群臣侧目之际,她缓缓抬头,声音不高,却如冷刃破雾——
“臣昨夜得密报,有人欲借秋狝之机,陷害边军,动摇国本。”
晨光初破云层,金殿前九重丹墀之上,鸦雀无声。
应竹君扶着乌木雕花案缓缓起身,素白中衣外罩一袭青罗日讲官袍,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淡疤痕——那是前世冷宫铁链磨出的印记。
她面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一步一停,仿佛随时会倒下。
群臣目光交汇之处,皆是怜悯与惋惜:这位才名冠绝京华的日讲官,终究是病骨难支。
可当她抬眸望向御座时,眼中寒光一闪,竟似利刃出鞘。
“咳……”她轻咳两声,指尖抵住唇边,指节泛白。
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穿透大殿:“臣昨夜得密报,有人欲借秋狝之机,陷害边军,动摇国本。”
满朝哗然。
文官列中有人惊疑交头接耳,武将席上则已有人按剑而起。
皇帝端坐龙椅,眉心紧蹙,手中玉圭微微一顿。
应竹君不疾不徐,从袖中取出一只紫檀铜匣,匣身刻有细密符纹,乃【药王殿】所制特异机关器物。
她以指腹按下匣顶隐扣,一声轻响,音波自内涌出——
那声音低沉阴冷,正是李维安无疑!
殿内死寂。
欧阳先生抚须的手僵在半空,双耳猛然一震,脱口而出:“此声……确为其所发!语调、顿挫,乃至呼吸节奏,分毫不差!”他身为太常卿,曾多次听李维安奏对,对其声线熟稔至极。
“构陷!这是构陷!”李维安踉跄后退,撞翻身侧香炉,火星四溅。
他额头冷汗涔涔,眼神剧烈晃动,“此等妖术录声之器,岂能为凭?定是应行之早有预谋,栽赃于我!”
“妖术?”应竹君垂眸冷笑,嗓音虚弱却锋利如针,“那你可敢立誓,此言非你亲口所说?敢不敢对天发咒,若有一字虚妄,便叫你七族覆灭、魂不得安?”
李维安张口欲辩,却忽然噤声。
因为他看见了封意羡。
那位监国亲王正立于御阶之下,玄色蟒袍猎猎,眸光幽深如渊,静静望着他。
那一眼,仿佛已洞穿十年忠奸。
就在此刻,殿外脚步纷沓。
暗龙卫押着一人入内——正是禁军统领萧将军。
他双手被缚,肩甲破损,嘴角带血,却仍昂首而行。
身后随行将士呈上搜出之物:三具强弩、五支漆黑箭簇,箭尾赫然烙有北狄狼图腾!
“萧某奉命行事,无话可说。”他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七皇子所在方位,终是闭目不语。
皇帝猛地拍案而起,龙颜震怒:“来人!即刻封锁东宫外围,七皇子暂居别院,不得擅离!彻查此事,牵连者,无论亲疏,一律下狱候审!”
李维安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他抬头看向应竹君,目光灼烫如火:“应行之……你何时识破我的?”
她缓步走下阶台,裙裾拂过汉白玉砖缝间残灰。
风吹动她的长发,露出颈侧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旧疤——那是十年前她替太子挡下一记毒镖留下的痕迹。
她俯视着他,声音极轻,却如霜刃割喉:
“你说‘乱世需强主’之时,便已输了。七皇子不是明君,是屠夫。而你,也不是谋士,是叛臣。”
李维安瞳孔骤缩,仿佛被人剖开了心肺。
她并未请斩,反而躬身奏道:“此人曾辅佐太子多年,起草诏令、理顺政务,颇有劳绩。若今日诛杀,恐寒天下忠臣之心。不如削去一切官职,软禁府中,令其闭门思过,以儆效尤。”
皇帝凝视她良久,终于颔首:“准奏。”
退朝钟声响起,宫门开启。
李维安被两名铁甲卫拖出大殿,途中回首一望——只见应竹君独立阶前,逆光而立,身影单薄却不可撼动。
那一眼中,昔日狂热信仰尽碎,唯余一片荒芜空茫,如同焦土之上吹过的最后一缕风。
当夜,子时三刻。
丞相府书房烛火未熄。
应竹君独坐案前,执笔誊抄《春秋》。
墨迹工整,心绪却难以平复。
窗外风声簌簌,落叶轻叩窗棂。
她忽觉胸口一阵滚烫——那枚玉佩竟自行发烫,玲珑心窍剧烈震动,似有巨力牵引。
她闭目凝神,神识瞬间进入【观星台】。
星河倒悬,银汉流转。
然而此刻,星盘中央竟浮现出一道灰蒙蒙的残影——扭曲、嘶鸣,正是李维安临别那一刻执念所化的魂形!
他的不甘、怨恨、悔恨交织成丝,缠绕星轨,却被无形之力缓缓吞噬。
“呜——”
一声凄厉悲鸣划破虚空,随即化作流光,尽数融入穹顶星辰。
刹那间,视野豁然开朗!
百里之内山川走势、城郭布局、兵马调动,皆如掌上观纹般清晰浮现。
她甚至能听见三十里外驿道马蹄踏地之声、边境烽燧燃起的烟火气息……
【观星台·第二重境界解锁:天眼通明】
但她抬手抚鬓时,指尖竟缠下三根白发,根根雪白刺目。
代价已至。
她沉默良久,将白发收入锦囊,置于母亲灵位之前。
转身推开窗扉,冷风灌入,一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进书房,轻轻落在宣纸上,正好压住那句“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她盯着那片落叶,久久未语。
远处宫灯渐稀,京城沉入寂静。
然而在这寂静之下,暗流早已奔涌成河。
李维安倒台不过五日,朝中寒门士子呼声高涨,纷纷上书请彻查党争余孽;七皇子党羽人人自危,门庭冷落车马稀;更有传言称,有旧部欲连夜离京避祸。
崔慎行闭门三日,拒见宾客。
直至第四日清晨,一名不起眼的小厮悄然出府,怀揣密信,穿街过巷,最终停在了一处偏僻巷口——那里,一间不起眼的茶摊旁,坐着个佝偻背的老太监,正慢悠悠地晒着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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