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梦里说真话,纸上定生死
清晨的雪还未化尽,巷口薄雾如纱,冷得连呼吸都凝成霜。
应竹君站在周伯安的小屋前,指尖微颤。
她昨夜刚从宫中死里逃生,肺腑仍隐隐作痛,心口那枚晶石的暗红裂纹仿佛在皮下蠕动,像某种活物正悄然侵蚀她的生机。
但她不能停。
推门声轻响,炉火将熄未熄,余烬间飘着一缕灰烟。
老人蜷在破椅上,双目无神,脸上泪痕干涸,指节因用力在地上划写而渗出血丝。
他嘴里反复呢喃:“我不是叛徒……我不是叛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骨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与悔。
她蹲下身,袖中取出一幅手绘图卷,缓缓铺开。
纸面粗糙,却是她彻夜绘制——户部签押房全貌,每一道梁柱、每一口柜屉,皆按旧档复原。
墨线之间,还渗着淡淡的朱砂血迹,是她以指尖割破取血调墨,只为唤醒沉睡的记忆。
“周伯。”她的声音极轻,却如针尖刺入混沌,“若您还记得那天的事,请告诉我——朱批文书,放在哪里?”
老人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嘴唇哆嗦着,手指迟疑地抬起,在空中虚点几下,最终落在图卷右侧高柜的位置。
她不动声色,继续等。
忽然,他猛地摇头,手指剧烈颤抖,划掉原先所指,改向地面一角——一处不起眼的暗格。
应竹君眸光一凛。
就是这里。
她起身,立即命韩十三带人前往周伯安旧宅废墟。
那宅子早在三年前便被一场莫名大火烧塌,如今只剩断壁残垣,杂草丛生。
可越是废弃之地,越可能藏匿真相。
半个时辰后,消息传来:灶台下方青砖松动,撬开后发现一块油布包裹,内藏一本泛黄手札。
她接过手札时,指尖几乎冻僵,却不敢有半分迟缓。
一页页翻过,字迹由工整渐趋潦草,记录的正是永宁三年冬日之事——
“奉沈夫人密令,依先帝口谕调度盐引三万,用于赈济北境流民。原批文书交由刑部备案,副本留存户部。”
她的呼吸一顿。
沈夫人,乃当今天子生母,早年薨逝;而先帝临终前确曾有过“盐引济民”的旨意,却从未正式颁诏。
此事若属实,便是绕过内阁、直达天听的秘密政令,足以动摇国本。
更令人震骇的是最后一页——
“陆某亲验无误,签字画押。”
笔迹遒劲,墨色沉实,正是现任刑部尚书陆判官亲笔!
她静静合上手札,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原来如此。
当年盐引并未私贩,而是奉旨调用。
可事后朝廷矢口否认,反将责任推给已故丞相,酿成冤案。
而陆判官,既是见证者,亦是掩盖者。
他不是不知情,他是共谋。
但这还不够。
光有证据,不足以乱其阵脚。她要让他自己跳出来。
当日下午,小满在书房誊抄数份“审讯笔录”,纸张粗糙,墨迹斑驳,内容却是惊心动魄——
“周伯安招供:永宁盐引案系丞相授意,暗中勾结江南盐商,私贩牟利,本人负责账目伪造……”
每一份都略有出入,故意留下破绽,却又足够逼真。
她甚至在其中一份末尾加盖了伪造的户部骑缝章。
而后,她唤来白砚。
“这些东西,你不该看。”她语气冷淡,仿佛不经意地将一叠纸塞进他手中,“但既然捡到了,就送去该去的地方吧。记住,别说是从我这儿拿的。”
白砚低头应是,袖中拳头却悄悄攥紧。
他知道这是陷阱,也明白自己已被她彻底收服——不是因为威胁,而是因为她给了他活下去的尊严。
翌日午后,风向突变。
户部传出急令:旧档库即刻封闭,非经尚书亲批,任何人不得出入。
更有两名守吏被连夜调离,疑似察觉异常欲上报者,竟被以“贪墨案底”为由拘押。
与此同时,陆判官闭门谢客,却于戌时三刻召心腹幕僚密议至深夜,烛火未熄。
应竹君立于府邸高阁,遥望刑部门庭森严,唇畔笑意渐深。
她没有动用任何明面权势,仅凭一份伪造文书,便让对方自乱阵脚。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心中有鬼,且惧怕真相浮出。
“人一旦开始掩盖,就会露出更多破绽。”她在心中默念。
窗外,一片雪花悄然坠落,砸在檐角铁马之上,发出细微一声响。
仿佛命运的钟摆,终于开始偏移。
而在皇城最幽暗的角落,一道黑影掠过飞檐,无声跪伏。
“殿下,陆判官封锁档案,召见心腹,举动异常。”
暗十一低语毕,面前之人负手而立,玄袍猎猎,面容隐在阴影之中。
封意羡缓缓抬眸,望向丞相府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峭弧度。
“他慌了。”封意羡立于皇城飞檐之巅,夜风卷起玄袍如墨云翻涌。
他眸光冷冽,遥望丞相府方向,耳畔犹回响着暗十一的密报。
“他慌了。”他低语,声音几不可闻,却似利刃划破寒夜。
他知道陆判官不是蠢人,能坐上刑部尚书之位,靠的绝非侥幸。
此人表面持正守礼,袖中佛珠日日摩挲,仿佛心向慈悲,实则心思深沉、手段狠厉。
可正因如此,此刻的失态才更显异常——封锁旧档库、调离守吏、深夜密议……每一步都在暴露他的恐惧。
而这一切,皆因那一本泛黄手札。
封意羡唇角微扬,不是笑,而是某种近乎欣赏的冷意。
他知道是她动的手。
也只有她,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借一个失语老者之口,撬开尘封十载的真相一角;也只有她,敢用一份伪造笔录作饵,诱敌自乱阵脚。
应竹君,你果然从不曾只是个病弱书生。
与此同时,丞相府书房内烛火未熄。
应竹君端坐案前,指尖轻抚那本从废墟中掘出的手札。
纸页已脆,字迹斑驳,但她一字一句看得极慢,仿佛要将每一个墨痕刻进骨血。
肺腑间旧疾隐隐作痛,心口晶石的裂纹又蔓延了一分,像是命运在无声倒计时。
可她神色不动,只抬手取过一叠空白宣纸,低声吩咐:“复刻十册,用旧纸旧墨,连装订线也要一致。”
韩十三垂首领命,退下前犹豫片刻,终是开口:“小姐……若这些手札落入有心人手中,反被污蔑为伪造呢?”
她抬眼,目光清冷如雪:“我本就没指望它们能定人生死。我要的,只是让那些装睡的人,不得不睁开眼睛。”
十册复本,连夜送出。
收信之人皆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或曾与先帝共事,或素以刚直闻名,虽不依附任何皇子派系,却在舆论上有举足轻重之言。
每册皆附一页素笺,墨迹温润,无署名,唯有一行小字:
敬请贤公明察,莫使忠良蒙冤。
天光未亮,风已先动。
早朝之前,几位老臣府邸已有访客络绎不绝。
有人惊疑,有人沉默,有人拍案而起。
消息如细流汇江海,悄然漫入宫墙。
“听说了吗?永宁盐引案……竟另有隐情?”
“应家当年调度三万盐引赈灾,竟是奉了先帝口谕?”
“那陆尚书……为何从未提及?还亲手签字备案?”
议论声渐起,如同春雷滚过云层,尚未炸响,却已令人心悸。
待金殿钟鼓齐鸣,百官列班,空气中已弥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
陆判官踏入大殿时,脚步略显沉重。
他本欲稳住局势,却在看到几位老臣手持黄绢册子低声交谈时,心头猛然一沉。
待听闻侍从耳语“十份手札已散播朝野”,他几乎握不住手中佛珠。
怒火骤燃。
当皇帝刚刚落座,尚未来得及开言,陆判官便猛地踏步而出,紫袍翻卷,声震丹墀:“陛下!太子少傅应行之,私传伪证、煽动舆情、扰乱司法纲纪!此等行径,岂容于庙堂之上?请陛下严惩,以正视听!”
满殿皆惊。
众臣纷纷侧目,只见那位素来病弱寡言的少年少傅,此刻缓步出列。
他身形清瘦,面色苍白,走路时似一阵风便可吹倒。
可当他抬头,双眸澄澈如寒潭映月,声音清越如玉磬击空:“学生不敢。”
一字一顿,落地有声。
“学生只是不解——若当年调度盐引确系谋逆,为何刑部至今不肯调阅原始备案?若证据确凿,何惧公开?”
他顿了顿,目光直刺陆判官,唇边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还是说……真正怕的,不是罪行败露,而是那份签字画押的文书一旦现世,会让人看清,谁才是当年真正的执行者?”
“陆大人,”他轻声道,“您手中的佛珠,今日怎地这般不安?”
话音落下,寂静如刀割。
陆判官脸色骤变,额头沁出冷汗。
他下意识攥紧佛珠,指节发白,忽听得“啪”一声脆响——丝线崩断,十八颗乌木珠霎时滚落玉阶,四散纷飞!
他僵在原地,弯腰去捡,指尖微颤,竟连一颗都拾不起。
就在此时,殿外急促脚步声传来。
白砚跌跌撞撞奔入大殿,跪伏于地,声音带着惊惶:“启禀圣上!兰台昨夜遭窃——编号‘戊字柒’的铜匣……失踪了!”
满殿哗然!
兰台乃皇家档案重地,存放历代机密政令、批红原件,防卫森严,宵小难近。
如今竟有人胆敢夜盗?
而那“戊字柒”铜匣,正是永宁年间户部与刑部联合归档的盐引备案所在!
所有人目光瞬间聚焦陆判官。
他曾亲口宣称“原始文书早已毁于战火”,可若真已销毁,又何须设编号存档?
若本就不存在,又怎会被盗?
谎言层层剥落,露出血淋淋的骨架。
应竹君缓缓垂首,退回班列,宽袖遮掩之下,指尖轻轻抚过心口——那里,晶石的裂纹似乎稍稍停止了蔓延。
她知道,这是“玲珑心窍”在回应她的功德积累:方才一番对峙,揭发权臣欺君之罪,已触发新任务——【匡扶忠良,追索遗诏】。
但她没有时间欣喜。
真正的风暴,还未开始。
金殿肃立,百官屏息。
皇帝高坐龙椅,面色阴沉如铁:“兰台失窃,乃朕之耻!尔等务必将贼缉拿归案。”
话音未落,她整袍出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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