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清川江畔,西八棒子
第537章 清川江畔,西八棒子
安州城,雄踞朝鲜西北部,恰是连接平壤与义州的咽喉要道,更是清川江两岸的核心屏障。
这座古城依山傍水,天生便带著无可比拟的防御优势。
城北横亘的清川江,如一条奔腾的巨龙,化作天然的护城河。
江面宽逾数十丈,水深数丈,水流湍急,平日里便是舟楫难渡,更别说敌军大规模攻城。
即便到了冬日,江水虽有结冰,却因水流冲击,冰层厚薄不均,暗藏冰缝,骑兵难行,步兵易陷,反而成了阻碍攻城的又一道天然障碍。
江面上架起的两座石桥,是连接两岸城区的唯一通道,桥面狭窄,仅容三骑并行,城门紧闭时,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清川江不仅是防御屏障,更给城内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水源,兼有水运之便,即便被围,粮草也可通过隐秘水道少量补充。
城墙的构筑更是匠心独运。
安州城沿山脉的山脊顺势而建,城墙蜿蜒曲折,呈不规则形状,恰好将山体的险峻融入防御体系。
在平缓的平地路段,城墙高达两丈有余,夯土为芯,外包青灰色砖石,砖石之间以糯米石灰浆勾缝,坚硬如铁,足以抵御撞车、云梯的冲击。
而在山坡陡峭之处,城墙虽略矮,仅一丈半高,却依托山势,居高临下,守军只需俯身投掷滚石擂木,便能给攻城者造成重创。
城墙顶部宽达三尺,可供两名士兵并肩而行,内侧设有女墙,外侧筑有垛口,既便于守军隐蔽射击,又能清晰观察城外动向,堪称朝鲜西北部最坚固的军事防御工事。
整座城池设有东、西、南、北四座主城门,每座城门皆配有瓮城。
敌军即便攻破外门,也会陷入瓮城的包围之中,被城墙上的守军居高临下射杀。
城门之上,巍峨的城楼拔地而起,楼高三层,飞檐翘角,既是瞭望哨,也是指挥中枢,楼内囤积著大量箭矢、滚石、火油等防御物资。
其中,北城门因临清川江,是城内与外界水路、陆路交通的枢纽,故而最为坚固,设有双重城门与厚重的水门,不仅能阻挡敌军步兵骑兵,更能控制江面船只往来,彻底断绝敌军从水路偷袭的可能。
也正是凭借这般「背山面水、城坚池深」的天险,安州城成了全焕叛军啃不动的硬骨头。
他麾下五万大军,围攻这座孤城已近一月,却始终未能越雷池一步,反而在城墙之下丢下了数千具尸体。
全焕此刻正站在城北的山坡上,望著远处巍峨的安州城墙,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寒风卷著雪花,吹得他的战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焦躁。
他麾下的士兵,大多是流离失所的流民、被打散的败兵,还有不少强征来的壮丁,虽人数众多,战斗素养却极低。
这些人平日里欺负百姓尚可,真要面对坚城利炮,便露了怯。
他们缺乏统一的训练,不懂攻城战术,更没有足够的攻城器具。
云梯多是临时砍伐树木拼凑而成,脆弱不堪,刚架到城墙上便被守军推落。
冲车更是稀缺,仅有寥寥数辆,还未靠近城门,便被城楼上的佛郎机火炮轰得粉碎。
全焕心中清楚,他能拿下平壤,靠的并非硬攻,而是设计诱骗平壤守将出城追击,而后设伏围歼,才得以兵不血刃占领城池。
可安州的守将显然吸取了教训,任凭城外叛军如何叫骂、挑衅,始终紧闭城门,一味坚守不出,只在城墙上用箭矢、滚石、火油回应,让他的诱敌之计毫无用武之地。
冬日的攻城,更是让叛军的处境雪上加霜。
天寒地冻,士兵们身著单薄的衣衫,手脚冻得青紫,不少人还患上了风寒,战斗力大打折扣。
而城墙上的守军,躲在城楼与女墙之后,免受寒风侵袭,补给也相对充足,士气反而愈发高昂。
每日攻城,叛军都要付出上百人的伤亡代价,却连城墙的一块砖石都难以撼动,这般无谓的牺牲,让军中怨言四起,甚至出现了小规模的哗变苗头。
「废物!都是废物!」
全焕猛地拔出腰间佩刀,一刀劈在身旁的树干上,树皮飞溅。
「一个小小的安州城,攻了一个月都攻不下来,我养你们这群饭桶何用?」
身旁的副将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吭声。
他们都知道,全焕的焦躁并非没有道理。
明军已经进入朝鲜,前锋离安州不过数日路程。
若是不能在明军到来之前攻下安州,那么平壤以北的平安道、咸镜北道等地,都将被明军收入囊中,他辛苦打下的半壁江山,也将拱手让人。
到那时,明军与安州守军里外夹击,叛军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传令下去!」
全焕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咬牙切齿地说道:「明日起,全军轮番攻城,日夜不休!凡退缩者,斩!率先登上城墙者,赏白银百两!」
就在这时,帐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著斥候惊慌失措的呼喊:「报!!!」
斥候掀帘而入,浑身积雪,脸色惨白,单膝跪地,声音带著颤抖:「启禀大王,明军已在义州开拔,两万大军正朝著安州方向火速而来,先锋骑兵离此不足五十里,预计明日便可抵达城下!」
「什么?!」
全焕猛地站起身,手中的酒碗「哐当」一声摔落在地,酒水溅湿了虎皮地毯。
他脸上的狠厉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惧,瞳孔收缩,浑身竟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别看他在朝鲜境内呼风唤雨,五万大军横扫半岛,打得国主李珲仓皇逃窜,逼得绫阳君李倧龟缩一隅,连汉城、平壤这样的重镇都收入囊中,可在他心底,始终埋藏著一份对大明的本能畏惧。
他永远忘不了,当年平壤王朴熙的势力何等强盛。
麾下精兵数万,占据平壤及周边数道,粮草充足,军械精良,比他如今的声势还要浩大。
可当明军应朝鲜请求出兵平叛时,朴熙的大军在大明铁骑面前,竟如同纸糊的一般,被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明军的火器轰鸣之下,叛军的阵型瞬间瓦解,骑兵冲锋如同秋风扫落叶,短短十数日便攻破平壤,朴熙被擒,全族被灭,那等雷霆手段,至今想来仍让他心有余悸。
如今,明军再次出兵,兵力虽只有两万,却皆是久经沙场的精锐,还有蒙古骑兵相助。
他麾下的五万大军,看似人数占优,实则多是乌合之众,哪里是明军的对手?
全焕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寒意,他怕了,怕自己会重蹈朴熙的覆辙,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大王,安州城短时间内绝难攻下。」
一道沉稳的声音在帐中响起。
说话者身著黑色劲装,头戴斗笠,脸上带著狰狞的面具,正是全焕麾下的倭国浪人首领柳川智信。
他一眼便看穿了全焕的恐惧,缓步上前,语气平静。
「为今之计,唯有撤兵,方为上策。」
「撤?」
全焕猛地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声音沙哑。
「我们围攻安州近月,折损了数千弟兄,就这么撤了?
到手的平安道,难道要拱手让给明军?」
他实在不甘心,这安州城就像一根骨头,虽难啃,却也咬了这么久,一旦撤兵,之前所有的付出都将付诸东流。
「大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柳川智信微微躬身,耐心劝道:「明军势大,且皆是精锐,我军若是留在此地,必将陷入安州守军与明军的两面夹击之中。
到那时,腹背受敌,粮草不继,士兵们本就士气低落,必败无疑!」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更何况,军中粮草已然不多了,最多只能支撑三日。
再打下去,不用明军来攻,我军自己便会因缺粮而溃散!」
柳川智信所言非虚。
朝鲜境内战乱已持续两年,烽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芜,无人耕种。
没有耕种,便没有粮食产出,除了少量大明通过贸易输入的粮食,整个朝鲜几乎陷入了断粮的境地。
全焕的大军,早已断了稳定的粮草来源。
有很长一段时间,军中甚至出现了以人脯为食的惨状,不少士兵因不堪忍受而逃亡,士气愈发低落。
如今军中仅存的粮食,一部分是从李倧与李珲的粮仓中抢夺而来,另一部分,则是来自日本对马藩的高价供应。
柳川智信本人,便是对马藩首席家老柳川调兴的次子。
德川幕府推行闭关锁国政策,严禁各藩私自与外国通商、介入外邦事务,可对马藩却铤而走险。
他们看中了朝鲜战乱中的巨大利益,以十倍于平时的价格,将粮食、兵器源源不断地卖给全焕,从中赚取了巨额利润。
这便是对马藩敢在幕府禁令之下,冒险参与朝鲜事务的根本原因。
一方面是日本「下克上」的传统艺能,各藩为了利益往往敢于违抗幕府命令。
另一方面,全焕给出的丰厚回报,让对马藩无法抗拒。
他们不仅能通过卖粮、卖兵器获利,更妄图在全焕平定朝鲜后,获得在朝鲜的通商特权,甚至瓜分一部分土地。
「可————」
全焕仍在犹豫,他看著帐外漫天飞雪,心中五味杂陈。
撤兵,意味著放弃眼前的战果。
不撤,便是死路一条。
柳川智信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劝道:「大王,撤兵并非认输,只是暂避锋芒。
我们可以退守平壤,凭借平壤的城防与明军周旋。
平壤城坚粮足,且靠近海边,我对马藩的粮草、兵器可以通过海路源源不断运来。
待明军久攻不下,粮草耗尽,我们再伺机反击,夺回失地,甚至可以一举将明军赶出朝鲜!」
他的话如同定心丸,让全焕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是啊,退守平壤,依托城防与对马藩的支援,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若是执意留在安州,只会被明军与守军夹击,死无葬身之地。
全焕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恐惧渐渐被决绝取代。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一刀劈在案上:「好!传我命令,全军即刻收拾行装,连夜撤兵,退守平壤!」
「大王英明!」
柳川智信躬身行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对他而言,全焕的死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马藩的利益不能受损。
退守平壤,意味著贸易可以继续,利润可以源源不断地流入对马藩的腰包,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情。
叛军大营顿时忙碌起来,士兵们在军官的呵斥下,匆匆收拾行囊,拆除帐篷,原本肃杀的军营变得混乱不堪。
不少士兵得知要撤兵,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们早已厌倦了这场看不到希望的攻城战,更畏惧明军的威势。
夜色渐深,全焕率领五万叛军,放弃了围攻近月的安州城,朝著平壤方向仓皇逃窜。
翌日。
雪后初晴,晨曦穿透云层,酒在安州城的青灰色城墙上,将积雪映得晶莹透亮。
贺世贤率领明军主力与李倧的部众,踏著尚未消融的残雪,缓缓抵达安州城外。
远远望去,城池巍峨依旧,城楼之上旗帜鲜明,守城士兵正探头张望,显然安然无恙。
而叛军先前围城的营寨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被践踏的营帐残骸、散落的兵器与冻硬的马粪,昭示著昨夜仓皇撤军的狼狈。
李倧勒住马缰,望著完好无损的安州城,紧绷了多日的心弦骤然松开,脸上瞬间绽开狂喜的笑容。
他抬手抹去额头的雪沫,眼中闪烁著失而复得的激动与野心勃勃的光芒,转头对著身旁的贺世贤急切说道:「都督!天兵所至,果然所向披靡!
全焕那逆贼闻风而逃,安州无恙!
如今士气正盛,还请都督即刻发兵,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平壤!」
安州是他最后的屏障,如今屏障得保,他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但这远远不够。
他要的是整个朝鲜!
拿下平壤,便能截断全焕的后路,再顺势南下夺取汉城,将李珲与全焕一并铲除,自己便可名正言顺地登上朝鲜国主之位。
想到这里,李倧的声音都带著几分颤抖,满是迫不及待。
然而,贺世贤却显得异常从容。
他勒马驻足,目光扫过安州城与城外的叛军遗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语气平缓:「绫阳君稍安勿躁。安州既已保全,便不必急于攻打平壤。」
「这是为何?」
李倧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急切地追问道:「全焕刚遭挫败,军心涣散,正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
若拖延日久,让他在平壤站稳脚跟,再联合倭国浪人与对马藩的支援,日后攻打起来,难度可要大上数倍!」
贺世贤转头看向他,眼神深邃,缓缓解释道:「绫阳君有所不知,平壤乃是朝鲜西京,城防之坚固,不亚于安州,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全焕虽仓皇撤军,却必然会留下重兵驻守,加固城防。
要想攻破这般坚城,非有足量的攻城器具与火炮不可。」
「如今我军携带的多是轻武器与骑兵装备,佛朗机炮、红衣大炮等重型攻城火器,以及云梯、冲车、洞屋车等攻城器具,皆需由登莱水师从海路转运至义州,再由陆路运抵前线。
这般转运,路途遥远,且冬日路况艰险,非一月时间难以齐备。」
「除此之外。」
贺世贤话锋一转。
「平壤城内的具体情况,我们尚不清楚。
全焕的兵力部署、粮草储备、倭国浪人的具体位置,以及城中是否有内应,这些都需要派遣斥候深入探查,一一核实。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探查与情报汇总,也需时日。」
贺世贤的一番话,条理清晰,句句在理,让急于求成的李倧一时语塞,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他心中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也明白贺世贤所言非虚。
没有攻城器具,仅凭骑兵与轻步兵,要想拿下平壤这座坚城,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可总得有个期限吧?」
李倧咬了咬牙,不甘心地问道:「总不能一直拖延下去?」
贺世贤微微一笑,语气依旧平稳。
「绫阳君放心。登莱水师那边早已传信,佛朗机炮等攻城器具,月内必定运抵义州。
斥候也已派遣出发,深入平壤周边探查,月内亦可将情报汇总。
不过,要想出兵平壤,还有一件事必须先行办妥。」
李倧看著贺世贤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陡然一沉,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位大明都督,肚子里怕是又在打什么算盘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躬身说道:「请都督明言。」
「整编朝鲜官军!」
贺世贤语气陡然转厉。
「先前盟约已然约定,朝鲜军队归大明统领。
如今安州之围已解,正是整编的最佳时机。
什么时候我将你麾下的一万部众彻底整编完毕,纳入明军作战序列,做到令行禁止、协同作战,什么时候,我们再出兵平壤!」
贺世贤心中明镜似的,李倧急于拿下平壤、争夺国主之位,这便是他最大的软肋。
所谓「趁胜追击」,不过是李倧想尽快扩大自己的势力,摆脱大明的掌控。
可贺世贤怎会让他如愿?
兵权,才是掌控朝鲜的核心。只有将朝鲜官军彻底整编,牢牢抓在手中,才能确保日后大明在朝鲜的各项盟约得以推行,让朝鲜真正成为大明的附庸。
果然,听到「整编朝鲜官军」这六个字,李倧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微微一颤。
他怎么也没想到,贺世贤竟会在此刻提这件事!
整编之后,他麾下的军队便不再是他的私兵,而是大明的附庸部队,他将彻底失去对兵权的掌控,即便日后当了国主,也不过是个任大明摆布的傀儡。
可他早已在《辽鲜盟约》上签了字,先前也亲口答应了贺世贤的要求,如今安州刚保,正是有求于明军之时,他哪里敢反悔?
若是此刻拒绝,贺世贤一旦翻脸,停止出兵,他不仅拿不下平壤,甚至可能被全焕反扑,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李倧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只能将所有的不甘与憋屈咽回腹中。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躬身说道:「便如先前盟约所言,李某定会全力配合都督,完成军队整编。」
「如此,甚好!」
贺世贤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
「绫阳君深明大义。整编之事,便由我麾下将领负责,还望绫阳君传令下去,让各部将士听从调遣,不得有误。」
「遵命。」
李倧躬身应道,心中却一片冰凉。
没有了兵权,即便坐上了国主之位,也不过是大明手中的一枚棋子。
贺世贤看著李倧颓然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勒转马头,对著身后的将领高声下令:「传我命令!全军入城休整,即刻启动朝鲜官军整编事宜!」
安州城内的整编工作,远没有贺世贤预想中那般顺利。
本以为有《辽鲜盟约》在手,又有李倧的「全力配合」承诺,朝鲜官军的整编不过是按部就班的流程,却未料刚一开始,便遭遇了顽强的抵触。
咸镜道兵马节度使李适、都体察使李元翼、知敦宁府事李德洞、扈卫大将金自点。
这四位朝鲜军中的实权派将领,手握李倧摩下近七成兵力,此刻竟是联名抵制,公然反对贺世贤的整编令。
这日清晨,四人齐聚李倧的临时府邸,身著朝服,神色凝重,齐齐跪在大堂之上,语气恳切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坚决:「主公,万万不可让贺世贤整编我朝鲜官军啊!」
李适身为军中宿将,资历最老,率先开口:「兵者,国之干城也!
朝鲜的兵马,自当为朝鲜所有,受朝鲜节制。
若连兵马都被大明掌控,我朝鲜虽存,实则已沦为附庸,主公日后即便登临大位,又有何实权可言?」
李元翼紧随其后,声音带著几分悲愤。
「是啊主公!我等世代为朝鲜效力,靠的便是手中兵马立足。
兵权乃是我等的立身之本,更是守护朝鲜社稷的根基。
贺世贤此举,名为整编,实为夺兵!
将我等的立身之本夺走,我等与砧板上的鱼肉何异?」
「朝鲜是朝鲜人的朝鲜!」
李德洞猛地叩首,额头磕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明虽强,却也不能如此欺辱我邦!
主公若执意应允,恐会寒了全体将士的心,届时人心涣散,即便明军帮主公拿下平壤、汉城,这朝鲜江山,也再难稳固!」
金自点身为扈卫大将,常年守护李倧左右,语气更为急切。
「主公,明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们借平叛之名,行吞并之实,整编兵马不过是第一步。
今日夺我兵权,明日便会夺我疆土、改我法度,主公切不可引狼入室,悔之晚矣!」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切中要害,既是为了自身的兵权与地位,也确实戳中了李倧心中最深的顾虑。
李倧坐在主位上,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他又何尝愿意将兵权拱手让人?
只是《辽鲜盟约》已签,贺世贤手握重兵,若是公然违抗,明军一旦撤兵,全焕转头便会将他吞噬。
可若是任由贺世贤整编,自己日后便真成了孤家寡人,一个毫无实权的傀儡国主。
沉吟良久,李倧缓缓起身,走到四人面前,扶起他们,语气低沉,带著几分隐晦的暗示:「诸位将军的忠心,朕————本公心知肚明。
只是,为求明军出兵救援安州,本公已然与大明签订盟约,准许其整编朝鲜官军,白纸黑字,盖了印信,岂能随意反悔?」
他目光扫过四人,声音压得更低:「不过————盟约虽是本公签订,但军队乃是诸位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将士们只认诸位将军。
本公虽同意整编,可下面的将士若是不愿,百般抵触,大明即便强势,恐怕也难以顺遂推行吧?」
这话如同拨云见日,瞬间点醒了四人。
他们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丝明悟。
主公这是让他们暗中授意将士们反抗,用拖延战术让贺世贤的整编工作陷入僵局,逼其让步!
「主公英明!」
四人齐齐躬身行礼,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接下来的几日,安州城内的整编工作彻底陷入停滞,甚至乱象丛生。
明军教习按计划前往朝鲜军营,想要将士兵打散混编,却发现营中士兵个个桀骜不驯,不听号令。
让他们列队,他们磨磨蹭蹭,东倒西歪。
让他们操练,他们要么消极怠工,要么故意出错。
夜间更是乱象频发,不少士兵借著夜色翻墙逃跑,逃回自己原来的将领麾下。
更有甚者,聚众闹事,高声呼喊「不愿为大明卖命」「还我朝鲜兵权」等口号,与明军教习发生冲突。
冲突虽未升级到刀兵相向、杀害明军的地步,却也有十几名明军教习在推搡、争执中受伤,有的被石块砸中,有的被棍棒击伤,伤势轻重不一。
消息接连传到贺世贤的中军大帐,这位身经百战的大明总兵官,脸色已是铁青一片,手中的茶杯重重拍在案上,茶水四溅。
「岂有此理!」
贺世贤怒不可遏,厉声呵斥。
「小国寡民,果然不通人理!白纸黑字签了盟约,亲口答应的事情,竟也敢出尔反尔,暗中纵容士兵作乱!」
他本以为李倧虽有私心,却也不敢公然违抗,没想到竟玩起了这种阴奉阳违的把戏,让下面的人闹事,想逼他放弃整编。
「真以为这样,就能让本帅知难而退?」
贺世贤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开什么玩笑!本帅征战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这点伎俩,也敢在本帅面前班门弄斧!」
安州城的雪虽停了,空气中却弥漫著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几日,贺世贤表面上按兵不动,任由朝鲜军营的乱象发酵,暗地里却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大批锦衣卫密探乔装成商贩、流民、杂役,如同无形的鹰犬,渗透到安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同时,他下令开明军的粮营,以充足的粮食为诱饵,招纳了大批走投无路的朝鲜人。
在生存面前,所谓的「家国大义」显得格外苍白。
如今的朝鲜,战乱连年,田地荒芜,粮食早已成了最珍贵的硬通货。
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啃树皮、吃草根,甚至易子而食,而跟著明军,不仅能顿顿吃饱,还能分到少量米粮带回家中。
光是这一点,便让无数朝鲜人趋之若骛,争先恐后地想要为明军效力,甘愿做带路党、眼线,哪怕是被同胞唾骂「认贼作父」,也毫不在意。
更何况,朱由校早在登基之初,便深知朝鲜对于经略海东的重要性,多年来一直暗中布局,命锦衣卫深耕朝鲜情报网络。
如今,锦衣卫在朝鲜境内早已根基深厚,眼线遍布各道、各州、各县,上至官员府邸,下至市井小巷,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此刻,中军大帐内,炭火燃得正旺,却驱不散帐中弥漫的寒意。
贺世贤端坐于案前,身著玄色锁子甲,腰间佩刀寒光凛冽。
他面前站著的,是安州城锦衣卫百户王宏,此人一身布衣,脸上带著一道疤痕,眼神警惕而干练。
「禀贺帅,这几日经多方探查,朝鲜军营的乱象,并非士兵自发而为,确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授意、推波助澜。」
王宏躬身禀报,语气沉稳,手中递上一份密密麻麻的情报清单。
「咸镜道兵马节度使李适、都体察使李元翼、知敦宁府事李德洞、扈卫大将金自点四人,多次在军营中秘密会面,暗中传令麾下将领,教唆士兵违抗整编令,甚至故意挑起冲突,打伤明军教习。」
贺世贤接过情报清单,指尖划过上面的名字,眼神愈发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
「那绫阳君李倧呢?」
他沉声问道,语气中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他早已猜到李倧脱不了干系,只是想确认罢了。
王宏犹豫了一下,如实答道:「回贺帅,绫阳君并未直接出面参与此事,也未留下明确的书面指令。
但李适、李元翼、李德洞、金自点四人,皆是他的心腹重臣,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平日里对他言听计从。
此番四人联名反对整编,若无人背后撑腰,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公然与大明作对。」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李倧虽未明著撕破脸,却是这场抵制风波的幕后主使,是他在暗中推波助澜,想通过这种阴奉阳违的手段,保住自己的兵权。
「哼!」
贺世贤猛地将情报清单拍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眼中闪过浓烈的怒意与不屑。
「难怪陛下总说,朝鲜这些西八棒子,不知礼义廉耻,反复无常,今日看来,果真如此!」
他站起身,走到帐窗前,望著窗外皑皑白雪覆盖的安州城,心中杀意渐起。
鲸吞朝鲜,将其彻底纳入大明版图,是陛下早已定下的国策,是经略东海、
剑指倭国的关键一步。
区区几个朝鲜将领,一个心怀鬼胎的绫阳君,就想阻挡这浩浩荡荡的大势?
简直是痴人说梦!
贺世贤征战多年,深知对付这些异邦小民,向来是「畏威而不畏德」。
你跟他们讲道理,他们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得寸进尺。
唯有亮出绝对的实力,用铁血手段让他们尝到苦头,他们才会乖乖俯首帖耳,不敢再有半分异动。
「和他们废话无益,是时候让他们尝尝大明铁拳的厉害了!」
贺世贤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容,眼中闪烁著嗜杀的光芒。
「不服?那就杀!杀到他们胆寒,杀到他们畏惧,杀到他们再也不敢有半分反抗之心!」
他转身回到案前,拿起一支令箭,重重拍在桌案上:「王宏!」
「属下在!」
王宏单膝跪地。
「即刻率锦衣卫,将李适、李元翼、李德洞、金自点四人的罪证整理成册,张贴于安州城各大街小巷,让全城百姓都知道他们教唆士兵、违抗大明军令的罪行!」
「遵命!」
「传我将令!」
贺世贤的声音陡然提高,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调三千大明精兵,即刻包围朝鲜军营!凡敢反抗者,格杀勿论!将李适、
李元翼、李德洞、金自点四人捉拿归案,押至营门之外,公开处斩!」
「另外,传令下去,凡愿意配合整编的朝鲜士兵,每人赏米三斗、肉一斤。
若有揭发同营中违抗军令者,赏银五两。
若敢顽抗到底,一律视为叛逆,与四人同罪,就地正法!」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锥般砸下,带著刺骨的寒意。
王宏领命起身,快步走出大帐,帐外的明军将士早已整装待发,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展开雷霆行动。
贺世贤站在帐中,望著案上的《辽鲜盟约》,眼中没有丝毫犹豫。
今日的铁血镇压,不仅是为了顺利完成整编,更是为了给所有朝鲜人一个警告:
大明的意志,不容违抗!
大明的国策,不容阻挠!
谁敢挡路,唯有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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