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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余烬长明


死寂。

並非聲音的缺失,而是一種更深沉的、吞噬了一切意義與活力的虛無。毀滅的轟鳴餘音似乎還殘留在鼓膜深處,對比之下,此刻這片劫後餘生的空間,靜謐得令人心慌。

能量管道不再嗡鳴,儀錶盡數歸零,連那無處不在的、來自“門”的壓迫感也奇跡般地消失了——或者說,並非消失,而是被某種更加宏大、更加絕對的“靜默”所取代。頭頂破碎的晶石穹頂外,那片混沌虛空依舊浩瀚,卻不再狂暴噴吐毀滅洪流,那道巨大的裂縫如同一個被強行縫合的猙獰傷口,邊緣凝固著令人心悸的幽暗光澤,沉默地橫亙於深空。

它還在,卻彷彿陷入了沉睡。一個甲子的沉睡。

代價,是一個靈魂的徹底燃盡。

秦振山癱坐在冰冷的、佈滿晶體碎渣的地面上,獨臂無力地垂著,另一隻手卻死死攥著兩樣東西——那半塊溫潤微熱的鸞鳥玉符,以及那塊漆黑卻流轉著星光的、尚帶餘溫的金屬碎片。星核殘片。延舟最後存在的證明。

淚水早已流乾,臉上只剩下凝固的血污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巨大悲慟。他就這樣坐著,望著那片死寂的虛空,望著兒子、徒弟、戰友最終消失的地方,彷彿整個人的魂靈也隨之一同被抽離,只剩下一具空蕩蕩的、傷痕累累的軀殼。

張大虎靠坐在一旁的斷壁下,那條受傷的胳膊無力地耷拉着,另一隻手緊握著捲刃的砍刀,虎目通紅,牙關緊咬,發出壓抑的、野獸般的嗚咽。他不敢去看老秦,也不敢去看那片虛空,只能將滿腔的悲憤和無力感,狠狠壓抑在胸腔裡,幾乎要爆炸。

老凿头跪倒在地,獨眼望著虛空,渾濁的淚水順著臉上的皺紋溝壑無聲滑落。他顫抖著嘴唇,一遍又一遍地喃喃低語,像是在超度,又像是在質問:“成了…成了啊…可這…這算什麼啊…”

時間在這裡失去了刻度。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幾個時辰。

輕微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鴉奴。

他依舊是那副冰冷的、彷彿一切與己無關的模樣,從陰影中無聲走出。身上沒有絲毫戰鬥過的痕跡,甚至連衣角都沒有亂。他徑直走到秦振山面前,停下。

冰冷的目光掃過秦振山手中那兩樣東西,尤其是在那塊星核殘片上停留了一瞬,瞳孔中極其細微的數據流一閃而過。

“能量讀數趨於穩定。‘門’進入強制靜默期。預估持續時間:六十一年七個月零三天。”他開口,聲音依舊是那種毫無波瀾的合成音質,陳述著冰冷的結果,“外部威脅單位‘灰鳶’殘餘已清理。能源核心區破損度百分之七十三,修復可能需時過長,建議放棄。”

他頓了頓,似乎在接收或處理什麼信息,然後補充道:“‘守陵人’村落未受結構性損傷,人員傷亡正在統計。婆婆請你們過去。”

沒有安慰,沒有哀悼,只有純粹的、高效率的現狀彙報和指令傳達。

張大虎猛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他掙扎著想站起,卻因傷勢和脫力而失敗,只能嘶聲罵道:“你他媽的…你他媽就沒有心嗎?!延舟兄弟他…”

鴉奴轉頭看向他,冰冷的瞳孔中沒有任何情感波動,只是平靜地反問:“悲傷,有助於提升生存概率或執行效率嗎?”

張大虎被這句完全非人的話噎得差點背過氣去,額頭青筋暴起,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帶路。”一個沙啞到極致的聲音響起。

是秦振山。他不知何時已經抬起了頭,臉上依舊是那片死寂的麻木,但那双深陷的眼眶中,卻燃起了一點極其微弱的、卻異常堅硬的東西。他小心翼翼地、幾乎是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將那玉符和星核殘片貼身收好,然後用獨臂撐著地,艱難地、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的身體因為傷痛和虛弱而微微顫抖,但脊樑卻挺得筆直。他沒有看鴉奴,也沒有再看那片虛空,只是望著通往村落的方向,重复道:“帶路。”

鴉奴似乎對他的反應毫不意外,只是微微點頭,轉身引路。

張大虎和老凿头對視一眼,也掙扎著起身,攙扶著彼此,默默跟上。

離開觀測間的通道依舊漫長而壓抑,但與來時那種大戰將至的緊迫感不同,此刻瀰漫的是一種沉重的、令人喘不過氣的悲傷與虛無。沿途可以看到更多戰鬥和爆炸留下的痕跡,以及一些“守陵人”戰士正在沉默地清理戰場、收斂同伴遺體。他們看到秦振山三人,都會微微停下手上的動作,投來複雜的目光——有感激,有悲憫,更多的是一種同歷劫波後的疲憊與茫然。

村落裡的景象比預想中要好一些。雖然不少建築也有損壞,但主體結構尚存。柔和的白色光源重新亮起,驅散了些許黑暗,卻驅不散籠罩在每個人心頭的陰霾。倖存下來的“守陵人”們臉上大多帶著驚魂未定的哀戚,卻也在有條不紊地相互包紮、分发食物清水、照顧傷員,展現出一種歷經磨難後的韌性。

他們再次來到了婆婆所在的石窟。

石窟內,炭火依舊溫暖,藥香混合著淡淡的血污味。婆婆依舊端坐在那張石椅上,臉色似乎更加蒼老疲憊了幾分,但眼神依舊沉靜。她身上蓋著一條薄毯,膝蓋上放著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沾著血跡的破舊孩童布衣——那屬於鴉奴。

看到三人進來,尤其是看到秦振山那死寂卻又硬挺著的模樣,婆婆眼中閃過一絲深切的哀傷。

“孩子們…辛苦了…”她的聲音比之前更加沙啞微弱,“坐吧…”

石窟角落鋪上了新的乾草蒲團,旁邊還放著清水和簡單的食物。

秦振山沒有坐,他只是站在原地,獨眼看著婆婆,聲音乾澀地開口:“前輩…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婆婆輕輕撫摸著膝蓋上那件染血的小衣,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門’暫時閉合,‘磐’的系統也已癱瘓…此地,已不再安全,也不再必須堅守了。”

她抬起眼,目光彷彿穿透石壁,望向遙遠的地表:“一個甲子…是喘息之機,也是最後的期限。‘逐星會’和那些叛徒雖受重創,卻未根除。他們遲早會捲土重來…外面的世道,恐怕依舊不得安寧。”

“我們這些老朽…或許會另尋一處僻靜之地,苟延殘喘,將這點‘守陵’的骨血和知識,盡可能傳下去…”她的目光落在秦振山身上,帶著一種託付的重量,“而你們…屬於外面那個世界。那場仗,還沒打完。”

秦振山的身體微微顫了一下,獨臂緩緩攥緊。是啊,外面的仗還沒打完。鬼子還在肆虐,山河依舊破碎。延舟用命換來的這六十年,不是讓他們在這裡沉湎於悲傷的。

“我們…怎麼出去?”他問。

婆婆示意了一下靜立一旁的鴉奴:“鴉奴會帶你們走一條相對安全的古道,可以直通山外。出去後…一切都靠你們自己了。”

她頓了頓,從身旁取出一個小小的、用獸皮密封的卷軸,遞給秦振山:“這裡面,記錄了一些關於‘磐’的原始構想、以及我們對‘逐星會’及其勾結勢力的部分瞭解…或許…對你們將來有用。謹慎使用。”

秦振山鄭重地接過,入手沉甸甸的,彷彿有千鈞之重。這不僅僅是一份情報,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多謝前輩。”他啞聲道。

婆婆搖搖頭,目光再次變得悠遠:“不必謝我…要謝,就謝那孩子吧…是他,為所有人爭取了這寶貴的時間…”

石窟內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炭火燃燒的噼啪聲。

半晌,婆婆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她看向鴉奴,眼神極其複雜,有慈愛,有不捨,有決絕:“鴉奴。”

鴉奴上前一步,冰冷應道:“在。”

“你…跟他們一起走。”

此言一出,不僅是秦振山三人一愣,連鴉奴那永遠不變的冰冷表情似乎都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小的凝滯(也許只是光影的错觉)。

“我的職責是守護此地與您的安全。”鴉奴平靜地陳述。

“這裡已經不需要守護了。而我…也時日無多了。”婆婆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平靜,“你體內的核心與那星核殘片存在未斷的鏈接,與他們同行,或許…未來能找到一絲…‘變數’。”

她沒有明說“變數”是什麼,但目光卻若有似無地掃過秦振山收藏星核殘片的位置。

“而且…”婆婆的聲音更加低沉,帶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你也該…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去看看…你母親曾經捨命想要守護的…到底是什麼…”

母親?鴉奴的…母親?

秦振山心中猛地一動,看向鴉奴。後者依舊面無表情,但周身那股冰冷的氣息似乎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紊亂。

鴉奴沉默了足足數秒,瞳孔中的數據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閃爍、碰撞,最終歸於一片深不見底的沉寂。

他緩緩單膝跪地,低下從來不曾彎折的頭顱,用那冰冷的聲音吐出一個字:

“是。”

沒有多餘的疑問,沒有情感的流露,只有絕對的服從。

婆婆欣慰又傷感地笑了笑,伸出枯瘦的手,輕輕摸了摸鴉奴的頭髮,動作輕柔而留戀:“好孩子…去吧…”

她揮了揮手,似乎耗尽了最後的力氣,緩緩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鴉奴站起身,恢復了那副冰冷的模樣,看向秦振山三人:“準備出發。”

沒有多餘的告別,沒有煽情的場面。秦振山對著婆婆深深鞠了一躬,張大虎和老凿头也忍著傷痛,鄭重行禮。然後,轉身,跟著鴉奴,走出了石窟,走出了這片承載了太多犧牲與秘密的地下避難所。

鴉奴所說的“古道”,是一條極其隱蔽、佈滿古老機關和岔路的漫長隧道。相比於來時的驚心動魄,這條路顯得異常“平靜”,所有的危險都已被提前規避或解除。鴉奴如同一個最精密的嚮導,總能選擇最安全、最快捷的路徑。

一路上,無人說話。沉重的悲傷和對未來的迷茫壓得人喘不過氣。

終於,前方出現了久違的自然光線和清新的空氣(相對地底而言)!

出口到了!那是一個隱藏在瀑布後方、極其隱蔽的山洞。

轟鳴的水聲震耳欲聾。陽光透過水幕,折射出七彩的光暈。

四人走出山洞,站在瀑布後方的狹窄平台上,久違地感受到了陽光照在身上的溫暖(雖然已是黃昏),呼吸到了帶著泥土和植物氣息的空氣。

放眼望去,層巒疊嶂,鬱鬱蔥蔥。遠處的山坳裡,依稀可見幾縷炊煙裊裊升起。

他們終於…回到了地表世界。回到了他們為之奮戰、為之犧牲的…山河人間。

然而,他們都清楚,戰爭遠未結束。外面的世界,依舊烽火連天。

張大虎深吸一口氣,感受著傷口在陽光下的刺痛,啞聲問道:“老秦…咱們現在去哪?”

秦振山沒有立刻回答。他獨臂撫摸著貼身收藏的玉符和星核殘片,感受著那微弱的溫熱,目光投向遠方,投向那廣袤的、飽經苦難卻依舊頑強的土地。

他的眼前閃過延舟最後那平靜的笑容,閃過李德生、老趙、蘇婉…無數犧牲戰友的面龐。

獨臂緩緩攥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轉頭,看向身邊僅存的戰友——傷痕累累卻眼神兇悍的張大虎,氣息虛弱卻目光堅毅的老凿头,還有那個來歷神秘、冰冷非人卻又背負著新使命的鴉奴。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那遙遠的、可能有八路軍活動方向的山巒。

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從廢墟中重新燃起的、鋼鐵般的決意:

“去找隊伍。”

“然後…”

“接著打鬼子!”

殘陽如血,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腳下的路,依然佈滿荊棘。

但薪火未絕,餘燼猶溫。

長明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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