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8章 方孝孺
夜色弥漫,朦胧的银色月光洒向整个应天城,
周霖被刺杀而死的消息飞速传播,
很快就传遍了一众朝廷大员的府邸,连带着诸多权贵也知晓了此事。
所有人都满心震惊,有些不解,
为什么是他?
周霖是上次操控地价时冲在最前面的几人之一,
如今赵勉下狱,他成了最显眼的存在。
可他怎么会被燧发枪刺杀?
凶手是谁?
是杀人灭口吗?
疑惑弥漫在每个人心中。
北市街十五号,是翰林学士刘三吾的府邸。
不大的府邸此刻灯火通明,
各间房舍都点着明灯,侍卫依次站立在各个角落。
自从刺杀案发生后,各位大人的府邸都聘了侍卫,
这些人大多是帮派好手或镖局中人!
刘府也不例外。
此刻,刘府后堂书房中,
须发皆白的刘三吾正端坐在棋盘后,
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黑白棋子,脸色凝重。
在他对面,一名三十余岁、身穿白衫的中年人静坐,
同样凝视着棋盘,面露思索。
时间一点点流逝,二人都没有落子。
直到外面响起一声夜莺啼鸣,
刘三吾才长叹一口气,缓缓眨了眨眼睛,轻声道:
“希直啊,这一局是我输了。”
中年人听闻此言,这才松了口气,悻悻一笑:
“刘公您看这里。”
他指向棋局一处。
刘三吾将目光投过去,一眼看清后,当即倒吸一口凉气,面露懊悔:
“棋差一招,棋差一招啊。”
“哈哈哈哈哈。”中年人笑了起来,
“刘公学识渊博,但在下棋一道上,真如老师所言,比您略胜一筹。”
刘三吾年过七十,听到这话非但没有生气,
反而也笑了起来,点了点他:
“宋濂这个大嘴巴,老夫几次叮嘱他不要乱说,他还是告诉你了。”
“老师在世时,时常提起刘公,
言谈中满是惋惜,恨不得与刘公对酒当歌。
只是那时老师的身子骨已经不行了,骨瘦如柴,说话都有气无力。”
中年人语气带着几分伤感。
刘三吾面露感慨,缓缓摇头:
“一眨眼十年过去了。
当初我曾劝他,修完《元史》后就早早辞官回家,不要在朝廷逗留,
以他的性子,迟早要出问题。
没想到,左劝右劝,
他还是牵扯进了胡相的案子,死在流放途中。”
中年人似是被触到痛处,面露哀伤,低头掩面:
“刘公,我方孝孺久在乡野教书,
曾以为自己所学所用已是登峰造极,
直到遇到老师,才知道自惭形秽。
只可惜,当今圣上铁面无情,
老师年过七十,居然还要被流放。
弟子听闻后悲痛不止,连忙赶去护送,
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见到老师最后一面。”
刘三吾抿了抿嘴,看着他这副模样,表情没有丝毫波动,淡淡道:
“逝者已逝,不必过度哀伤。
宋濂活了七十二年,已是高寿,
只要你能继承他的衣钵,他也不算白死。”
说罢,他顿了顿,面露唏嘘:
“就是不知老夫这一身学识,日后能托付给谁啊”
方孝孺听闻此言,微微抬头,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抿了抿嘴,轻声道:
“刘公,听闻赵大人犯了错?”
“嗯,他确实犯了错,被关押在天牢,
过些日子就要转送都察院,等候明年秋日问斩。”
刘三吾语气平静。
屋中陡然多了一抹肃杀之气,
方孝孺脸色沉了下来,嘴唇紧抿:
“陛下还是这么不留情面,若是在故宋.”
“好了。”刘三吾抬手制止,
“人要往前看,故宋积弱,哪有我大明这般万里雄风?
陛下没有将此事扩大,已经是克制了。
希直啊,你不要学宋濂的性子,事情一不顺就到处埋怨,恨不得尽人皆知。
这非但改变不了时局,反而会让自己深陷泥潭,
想要在朝堂立足,首先要做的,就是管住嘴。”
方孝孺面容凄然,神情有些不自然,声音空洞:
“刘公啊,晚生经历三次科举,次次不中,如何能在朝堂立足?
就算在晚生的家乡,旁人一听我的名字与学识出处,
也都人人忌惮,恨不得敬而远之。”
刘三吾笑了笑,淡淡道:
“老夫也没有历经科举,不照样在朝为官,
还做了翰林学士这等清贵官职?
不要急,想要做官容易,但想要走得远却很难。
你要稳扎稳打,巩固学识,这样日后有机会,才能抓得住。
这次老夫让人召你入京,是有大用。”
方孝孺按捺住心中激动,端正身体,拱手参拜:
“敢问刘公,是何事?”
“宫中的一众王爷缺一个经学老师,
陛下着令翰林院挑选天下文豪,这是你的机会。
若是能进入宫中站稳根基,
下一步就是翰林侍讲,这不就进了翰林院?
其他人要跋山涉水,历经无数大小考试才能一朝登科,
就算如此,每年能进入翰林院的进士也只有寥寥几人。
与他们相比,你可少走了不少弯路。”
刘三吾缓缓道来。
“咚咚咚”
方孝孺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恨不得当即跪拜,
翰林院是给皇帝出谋划策之地,接触的都是绝对机密,
若是能进去,每日面见皇帝,还愁没有高官俸禄?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朝着刘三吾躬身一拜:
“多谢刘公赏识!
若能进入宫中讲学,晚生定当竭尽全力。”
刘三吾摆了摆手,脸色稍稍凝重:
“先坐,不要高兴得太早,
京中纷乱复杂,宫中更是风声鹤唳,
想要进入宫中,还要看你的缘分。
若是缘分未到,你还是要回去教书,继续等待机会。”
方孝孺目光灼灼,面露感动,几乎要掩面垂泪:
“刘公,晚生已经知足,
自从吾师死后,所有人都对晚生避之不及,
只有刘公常来书信,晚生感激不已。”
“坐下吧,老夫是读书人,
不是朝堂上那些利欲熏心的高官大臣,
他们看不上书本,老夫看得上。”
刘三吾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淡淡道:
“这次京中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是风险,也是机会。”
方孝孺慢慢坐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刘三吾表情舒缓了些,笑着解释:
“这么多人掏出真金白银阻挠迁都,足以说明天下人心中所想。
纵使这次是陛下胜了,但陛下不会次次都胜。”
方孝孺脸色猛然大变,有些害怕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道:
“刘公,慎言啊!”
“不用怕,你我的同道中人千千万万。
这次中举的诸多学子,你看有谁是旗帜鲜明支持迁都的?”
刘三吾摇了摇头,
“一个都没有,这就是天下大势。”
方孝孺脸色微变,有些古怪,
他来京有些时日了,对局势也有观察,
虽然话是这么说,
但这一次.确实是宫中实打实赢了。
顿了顿,方孝孺决定再拉近些关系,语不惊人死不休:
“刘公,陛下这次赢.靠的是商贾之道,
这与宫中一直所做的事大相径庭。
嘴里说着重农抑商,却要靠商贾稳定局面,
这等事做出来,宫中已经失了人心。”
刘三吾眼底闪过一丝波澜,
他明白了方孝孺的意思,轻轻点头:
“你能看清大是大非,这很好.
但我等读书人想要维持祖制,还有很远。
我那女婿明年就要被斩首示众,老夫进宫求情多次,也托人求情多次,
陛下已经松了口,可太子却咬住不放,唉”
他叹了口气,沉声道:
“这一次.赵勉应该是难逃一劫了。”
方孝孺嘴唇微抿,仔细思索:
“刘公,太子殿下锐意进取,似是要强行推动迁都。
若再这么下去,难免有人改弦易辙。
虽然北方现在还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强。
一旦与我等南人分庭抗礼,
再加上太子的强硬,迁都就会成为定局!”
刘三吾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端起茶杯轻轻抿着。
这等局势变化,他也看得清楚,
最近朝廷提拔的许多官员都是北人,
一个个官职不高,却前途光明、手握权势。
这些人一旦占据六部九卿的大半位置,迁都就再也无法阻挡了。
“唉”他轻轻叹息,
“此事你说得很对,但今日京中又出了大事,打乱了老夫的计划。”
说着,刘三吾从一旁拿过文书递过去,
“看看吧,今日午时刚发生的事。”
方孝孺接过文书,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打开一看,脸色猛地一变,瞳孔骤然收缩!
周霖他前日还见过,二人在城外的秦淮河一同吃酒,今日居然死了?
“这这.刘公,此事是真是假?”
“真的,太子殿下已经趁机发难,准备查清楚前段日子拿钱的人,
现在京中人人自危,有些人已经想跑了。”
刘三吾语气平静。
“这这.宫中就不怕天下大乱?”
方孝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心中惴惴不安,
难不成宫中要再赢一次?那迁都岂不是成了定局?
自己这次站队,站错了?
刘三吾摇头:
“陛下有所顾忌,但太子仗着有军中支持,向来无所顾忌。
这一次.京城还要乱一阵,
所以我说你这次进宫,要看缘分。
现在宫中最厌烦的就是你我这等读书人。”
一时间,方孝孺心中涌出浓浓的不甘。
他已经在外教书将近十年,在坊间也素有贤名,
若是再不能进入官场,就真的老了。
方孝孺脸上的变化被刘三吾尽收眼底,他轻轻一笑:
“罢了罢了,这次老夫跟你保证,
就算不能入宫,也让你留在京城教书,如何?”
“敢问刘公.是在哪教书?是学舍还是太学?”方孝孺连忙追问。
“都不是。”刘三吾神秘一笑,淡淡道:
“太子府如何?”
方孝孺瞳孔放大,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涌上头顶,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刘三吾摆了摆手,解释道:
“允炆殿下还缺一个老师,太子妃托我帮她物色。
若是不能进宫教诸位王爷,去太子府教允炆殿下也可。”
这么一说,方孝孺才松了口气,试探着问道:
“刘公,此举有深意?”
刘三吾笑了笑,没有直接明说,而是顾左右而言他:
“允熥殿下自幼活泛,军中一些将领对他很是喜欢,
而对于允炆殿下,那些军中粗人则听之任之。
这等区别对待,让允炆殿下对咱们读书人很有好感。
而且,太子妃就是出身书香世家,更是亲上加亲,
你去了那,正是机会,安心等待即可。”
这么一说,方孝孺便明白了,面露恍然,躬身一拜:
“多谢刘公,晚生知道了。”
“嗯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吧,过些日子,我安排人举荐你进宫。”
刘三吾挥了挥手。
“是,多谢刘公,晚生告退。”
方孝孺站起身,躬身一拜后,缓缓退出书房。
随着房门关闭,书房渐渐安静下来。
刘三吾看着未有定局却已显败象的棋盘,嘴角轻扬,拿起一颗白子落下,
白龙骤起,局势瞬间逆转!
亥时初,书房内依旧笼罩着淡黄色烛火,
刘三吾一动不动,静静看着棋盘,像是一尊石雕。
这时,脚步声自门外响起,老仆弯着腰走进来,低声道:
“老爷,兵部茹大人来了。”
这个时候,刘三吾空洞的眼神中才有了一丝神采,脸色变得有些严峻:
“他怎么来了?”
“茹大人说,事情紧急,必须登门拜访。”
“请他进来吧。”
“是。”
不到一刻钟,新任兵部尚书茹瑺便身穿常服,走进刘府书房。
他年纪轻轻,今年不过三十三岁,却长相老成,
修长的胡子垂在胸口,走动时微微飘动。
刘三吾见他前来,没有起身,只是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深夜登门,有何事?若是没记错,外面可是宵禁了。”
茹瑺没有回答,也没有客套,径直坐下。
他盯着刘三吾,眼窝深邃,开门见山:
“刘公,今日之事是谁做的?”
刘三吾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挥了挥手示意老仆离开。等到房门彻底关上,
“茹大人,你应该去问三司和锦衣卫,跑到老夫府上做什么?”
茹瑺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一丝不满:
“刘公,刺杀之事可一不可再二。
已经发生过一次了,今日居然又出现这等事,
这让文武百官如何安心做事?黎民百姓如何看待朝廷?”
刘三吾见他这般着急,轻轻一笑:
“茹大人,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刺杀之事发生,你应该去问凶手,为何跑到老夫府中?”
茹瑺见他仍不吐实,深吸一口气:
“刘公,当初我在陛下面前推荐你入京,
如今你在京中站稳了脚跟,可不能害了我啊。
赵大人已经倒了,就不能偃旗息鼓,消停片刻吗?”
刘三吾向前推了推茶杯,淡淡道:
“茹大人,老夫是读书人,六年前的举荐之恩,老夫记在心里。
但茹大人也不能什么黑锅都往老夫头上扣,
老夫不过一个翰林学士,哪有能力策划这等刺杀?
那什么燧发枪,老夫根本一无所知。”
这么一说,茹瑺愣在当场:
“刺杀之事,刘公竟不知晓?”
刘三吾摇了摇头,神色坦然:
“老夫是读书人,不会用这等阴狠法子害人。
陆云逸算来算去还是老夫的徒孙,老夫为何要杀他?
还有那周霖,前日还与老夫的学生在秦淮河饮酒,关系也算近,杀他做什么?”
茹瑺面容严峻,眼中闪过一丝荒谬,
那凶手究竟是谁?
见茹瑺脸色来回变换,刘三吾笑了笑,轻声道:
“茹大人,此事虽找不到凶手、找不到凶器,但未必不能推测出是谁做的。”
“是谁?”
茹瑺追问。
“谁获益最大,就是谁做的,
万事万物都逃不过这个道理,没人会心甘情愿给旁人作嫁衣。”
刘三吾缓缓道。
“获益最大?”
茹瑺眉头微皱,脸色微变:“您是说宫中?”
“老夫可没说。”刘三吾抬手制止,
“但就现在这等局面,就算不是宫中所做,也是那些忠义之辈干的。
杀陆云逸,可能是有人狗急跳墙,
但这一次.绝对是蓄意谋划,
有人想要让京中乱起来,选的人也恰到好处,
周霖在地方是豪族、在京中是乱商、根基还牵扯藩王,这等人可不好找。
杀了他三方都会乱,却又不会彻底狗急跳墙,
反而还给了宫中一个绝佳的动手机会,
茹大人想要找凶手,不如从这方面入手。”
茹瑺眉头紧锁,面露深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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