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1章 我不信
殿内依旧沉闷,尽管太子殿下的脸色愈发红润,渐渐恢复正常,
朱元璋也没有丝毫松懈,始终盯着三位太医仔细查验。
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陛下,锦衣卫张百户到了!”
“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汉子大步走进殿内,手里提着个黑漆木盒,
正是锦衣卫中最擅长验毒、查内伤的张武。
此人早年在军中做过医官,后来入了锦衣卫,
专查下毒、暗杀之类的疑难案子。
“臣张武,参见陛下!”
张武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起来。”
朱元璋指了指龙床,
“太子殿下突发晕厥,太医查不出症结,
你用锦衣卫的法子再查一遍,若有遗漏,唯你是问!”
“是!”
“杜萍萍呢?让他进来跪着!
太子若出什么岔子,朕第一个砍了他!”
杜萍萍快步走进寝宫,双膝跪地。
见太子安然无恙,他长长松了口气,
只要人没事,莫说是跪着,就算趴着都行!
张武起身打开木盒,里面整齐摆放着银针、磁石、药酒等物。
他走到床前,对朱标躬身道:
“殿下,臣需取您一滴血验毒,再用磁石查内伤,冒犯之处,还请恕罪。”
朱标点了点头,伸出左手食指。
张武拿出一把小巧的银刀,
在指尖轻轻划了一下,挤出一滴血珠,
用银针刺取少许,随后将银针放在烛火上烘烤。
只见银针通体银白,烘烤后依旧光亮,无半点变色。
接着,他又用了十多种验毒的法子,折腾了近两刻钟,额头都冒出细汗后,才沉声道:
“陛下,无中毒迹象。”
朱元璋点了点头:
“继续!”
张武将银针放回盒中,又取出一块黑色磁石,
在朱标胸口、后背缓缓移动,
随后用手指按压朱标肋骨、脊柱,每按一处便问:
“殿下,此处可有痛感?”
朱标一一摇头:
“没有。”
张武又查看了朱标的指甲,甲床红润,无青紫、无白斑,
再看腋窝、头发、脖颈、脚踝、脚掌,检查得一丝不苟!
最后,他躬身道:
“陛下,太子殿下体内无伤口、无毒素,亦无内伤瘀滞。”
朱元璋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
他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朱标的额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
“吓死你爹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随后对众人吩咐: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等到太医与锦衣卫的人都退下,朱元璋又补充道:
“传旨,禁军撤回大营,京中防务仍交都督府。
太子府周边留两百禁军暗中值守,不得懈怠。”
“是!”
大太监连忙应下,快步去传旨。
朱标看着父皇疲惫的面容,轻声道:
“父皇,儿臣无碍,您也早些歇息吧。”
“不着急,今日没什么大事。”
朱元璋在窗边坐下,看着朱标仍有些虚弱的眸子,叹息一声:
“儿啊,爹当年也跟你这般意气用事。
当年朱文正要去投张士诚,爹差点没气死,
拼死拼活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怎么临到最后反倒变了心?
那时爹也不理解,一个个老兄弟投靠旁人,爹每日都伤心。
但后来当了皇帝,就不伤心了,你可知为何?”
朱标靠在枕头上,神情放松,摇了摇头:
“儿臣不知。”
“皇帝是真正的孤家寡人,除了那些在地里刨食、无暇他顾的百姓,其他所有人都是敌人。
以往的老兄弟、朝中的明臣佞臣,
甚至身边人、儿子女儿,都是敌人。
这么多年,背叛之事爹见得多了,早就习惯了。
你还小.等你经历过就明白了,
周德兴干出这等事,不值得生气。
想要做皇帝,不能心急,也不能慢吞吞,
更不能生气,因为所有人都等着你生气,等着你被气死。
当然也不能高兴,一高兴就容易出错,
一出错,那些朝臣们都会在心里幸灾乐祸。”
太子朱标靠在枕头上,神情复杂。
这般直白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听,但稍加思索,便知所言非虚。
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爹。”
“嗯好好歇着,这些日子政事不多,恰好趁此歇一歇,京中之事,乱不起来。”
朱元璋拍了拍朱标的肩膀,又端起最后一点参汤,喂他喝下,
“你先歇着,太子府那边,爹派了陆云逸去,你放心。”
朱标点了点头:
“多谢父皇。”
月色渐明,太子府相邻街道的房舍中,
陆云逸站在窗前,身后长桌上摆放着太子府周围十条街道的地图,
以及京府送来的居住人口详细讯息,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宫中到底怎么样了?
就在这惴惴不安中,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徐增寿匆匆跑进来,语气中带着激动:
“大人,陛下有令,城中禁军回营,只留两百暗卫守卫太子府!”
陆云逸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长长舒了口气:
“看样子是没事了。”
徐增寿点头如啄米:
“来传旨的太监满脸喜色,想来宫中有好消息。”
陆云逸点了点头:
“行了,等宵禁后回营,安排的留守人手要可靠,别出岔子。”
“是!”
徐增寿转头去布置。
亥时初,陆云逸与徐增寿回到中军都督府。
徐辉祖正坐在大堂翻看文书,见他们进来,连忙放下:
“你们回来了?太子殿下已经醒了,没有大碍。”
得到确切消息,陆云逸心口的巨石终于落地,问道:
“有说是什么病症吗?”
徐辉祖摇了摇头:
“太医院说只是情志过激导致的晕厥,无大碍,
锦衣卫也派人来查过,确认没有中毒迹象。
而且他们都说,太子殿下的身体十分健康,只需多休息就能恢复如初。”
此话一出,陆云逸眉头再次紧锁,眼中闪过一丝荒谬:
“无端晕倒数个时辰,怎么会身体健康?这群太医是不是不敢说实话?”
徐辉祖的动作一顿,抬头诧异地盯着他:
“你想说什么?”
陆云逸走上前,接过徐增寿递来的茶杯一饮而尽,说道:
“无端昏厥数个时辰,太子殿下的身体不可能没有问题,
要么是有隐疾没查出来,要么是他们不敢说!”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斩钉截铁。
徐辉祖脸色微变:
“慎言!这是太医与锦衣卫都确认过的事,他们还是可信的。”
“不可信!”
陆云逸再次斩钉截铁地开口:
“事关储君安危,无端昏迷,只用身体无碍来打发,这怎么能行?”
一旁的徐增寿想了想,也连连点头:
“对啊,大哥!正常人谁会无端昏迷数个时辰?肯定是这些庸医没查出来!”
徐辉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心中刚涌上的喜悦也消散了几分。
虽然这话不好听,却合情合理。
他顿了顿,指了指一旁的座位:
“坐吧,太子或许真的是气急昏迷,你们可知锦衣卫禀告了什么事?”
陆云逸眼中闪过疑惑,慢慢坐下:
“还请魏国公明言。”
“锦衣卫抓了一个杭州的丝绸商,
此人这次动用了几十万两银子,如今亏得一干二净。
经审问,这笔钱里有七万两牵扯到中都留守司,是江夏侯的儿子周骥给的。”
陆云逸瞳孔骤然收缩:
“江夏侯?周德兴?”
“正是。”
徐辉祖叹了口气,
“周德兴是开国勋贵,还掌着中都五万精兵,
是陛下最信任的几个人之一,太子更是他看着长大的。
如今连中都留守都牵扯进来,
太子殿下急火攻心、动怒晕厥,也在情理之中。”
陆云逸与徐增寿都陷入深深的震惊,虽然平日里常戏谑京中皆逆党,
但真到了这一步,还是难以接受,
中都正留守居然出钱阻挠迁都?
这么大一笔银子,陆云逸不信周德兴会不知情。
同时,他眉头紧锁,
想到上次韩国公之事,中都也出过问题.
略一琢磨,只觉细思极恐,
甚至对当初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真的只有宋国公冯胜在暗中帮逆党吗?
当陛下大肆诛杀开国勋贵时,
同为勋贵的周德兴有没有暗中帮忙?
他对宫中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态度?
陆云逸收敛思绪,不再深究,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既然太子殿下已经无事,末将就放心了。”
说罢,他站起身躬身一拜:
“末将先行告退。”
徐辉祖见他转变如此之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挥了挥手:
“去吧,早些回府歇息,后续的事情还很麻烦。”
陆云逸走到衙房门口,忽然顿住,回头看向徐辉祖,问道:
“魏国公,既然京中逆党之事已有眉目,
北疆的也速迭尔也死了,末将何时能回返关外?”
徐辉祖脸色有些凝重,语气中带着疑惑:
“不等等大将军吗?四川来信说,入冬后大将军或许就回京了。”
陆云逸笑了笑:
“关外诸事还等着末将处置,辽东、高丽的道路还未彻底理顺,心里总惦记着。”
徐辉祖点了点头:
“有理.这样吧,过些日子本公问问陛下。
也速迭尔死了,陛下说不定会趁机再打压北元,
到时候若真要动兵,还少不了你出谋划策。”
“多谢魏国公,末将告退。”
“嗯”
陆云逸转身离开都督府,
刚走出衙房,和煦的神色瞬间变得肃杀,严肃无比。
他对跟上来的巴颂吩咐:
“去给杜萍萍送一封信,我要见他,地点在清水苑,务必隐蔽,信送到城南的王记杂货铺。”
“是!”
清水苑,是应天商行修建的一座隐秘别院,用来招待贵重客人,
位于皇城不远处的西安门大街旁的小巷子里。
从外面看是普通民宅,平平无奇,
内里却极为奢华,将近十个院落被一并打通,
亭台楼阁样样精致,不少大生意都是在这里谈成的。
临近子时,清水苑最里边的一座别院中,
陆云逸正坐在正堂上首,轻轻抿着茶水,眼中的阴郁始终未减。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隐约的更夫喊声传来,别院中响起淡淡的脚步声,
一个略显肥硕的身影迈步走进来,
姿势有些古怪,一瘸一拐。
他走到门口,屋中烛火的光亮才将他从黑暗中勾勒出来,
正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杜萍萍。
他比四个月前瘦了许多,整个人多了几分干练,
神情中的疲惫却几乎无法掩饰,像是码头上连轴转了数月的力夫。
“坐。”
陆云逸见他来了,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声音清冷。
杜萍萍也不客气,迈步走进来,一边走一边笑:
“陆大人,上次您不是还说要少接触,省得惹麻烦吗?”
“情况紧急,不得不见,还请杜大人见谅。”
杜萍萍听到这和煦的语气,有些诧异,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此人如此好声好气说话,不由发问:
“何事?”
“太子殿下昏迷之事。”
杜萍萍眉头一皱:
“不是已经醒了吗?并无大碍。”
“我不信。”
简简单单三个字,让杜萍萍瞳孔骤然收缩,攥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茶汤溢出也浑然不觉:
“呵呵.陆大人,太医院与锦衣卫的人都查过了,太子殿下的确没有大碍。”
“本官说了,我不信。”
陆云逸的声音平淡到了极点,
却带着一丝刺骨的寒意,听得杜萍萍汗毛倒竖。
“陆大人的意思是?”
陆云逸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端坐在上首,默默看着头顶烛火投下的光亮在厅中摇晃。
过了许久,他才沉声道:
“锦衣卫能否再去查一查殿下的身体,排除所有隐患?”
“已经查过了,张武的手艺在锦衣卫中是顶好的。”
“张武吗?”
杜萍萍放在身侧的拳头狠狠攥紧,眼中闪过一丝难堪,
妈的!锦衣卫到底还是不是大明朝廷最神秘的衙门?
到底还有没有秘密!
他深吸一口气,应道:
“是。”
“张武的话,应该没问题,但我还是不相信。
查一查太子殿下每日的饮食、用度,甚至包括居所。
本官知道有些毒不需要吃、不需要喝,只需日常接触,就能让人中毒!”
杜萍萍瞳孔再次收缩:
“陆大人,您在说什么?
张武已经验过了,太子殿下身体无恙,没有中毒!”
陆云逸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摇了摇头:
“这世上的隐秘手段太多了,
你敢保证,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用在太子殿下身上吗?”
“这”
杜萍萍瞪大眼睛,震惊于眼前之人的胆子,
果然是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
“陆大人多虑了,此事锦衣卫不会去自找麻烦。”
“呼”
陆云逸长舒一口气,顿了许久,轻声道:
“本官帮你找到那把丢失的凶器。”
杜萍萍一愣,随即面露震惊:
“燧发枪?”
“嗯。”
“陆大人,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那东西整个京城的人找了这么久,都没半点踪迹.”
陆云逸转过头,黝黑的眸子盯着杜萍萍,神情微妙:
“你觉得本官是在开玩笑吗?”
不知为何,杜萍萍只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让他汗毛倒竖,那是一种历经尸山血海、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淡然。
“本官说能找到,就一定能找到!”
杜萍萍见他这般笃定,没有再怀疑,仔细思索片刻后,面露难色:
“陆大人,下官刚调任京城,与太子殿下并不相熟,若是贸然提出再查此事.恐怕会”
“一万两银子。”
“陆”
“两万两。”
杜萍萍的声音戛然而止,张大嘴巴愣在原地。
过了许久,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明日下官进宫,将此事禀报陛下!”
陆云逸忽然笑了起来,淡淡道:
“此事我会禀明太子殿下,与你一并探查,银子会在事情结束后送到锦衣卫衙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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