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6章 心无杂念,方可一往无前
离开应天建筑商行,陆云逸驾马走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身体随着战马的步伐轻轻摇晃,
望着乡野间一望无际的麦田与甘薯田,眼神渐渐有些呆滞。
他周身,十几名亲卫同样骑马,
将他牢牢护在中间,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动静,
燧发枪既然能出现一次,就可能出现第二次,
这等百步穿杨的利器,由不得他们不提防。
亲卫们神情紧绷,迎着周遭商旅、百姓诧异的目光,心中难免烦躁,
只因大人的战马越走越慢,似是被什么绊住了思绪。
陆云逸的目光落在脚下银灰色的水泥官道上,
思绪却早已飘远,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有些超出他的预期。
起初,他只想着在有限范围内尽可能扩大争斗,
借此清缴逆党,为迁都扫清部分阻碍,
最不济也能压下一些反对声浪。
如今看来,这一目的已初步达成,
至少六部官员、朝野士林不再明着反对迁都,转而转为暗中谋划。
可一个问题突然从脑海中冒出来,
此时将太子中毒之事公之于众,真的合适吗?
宫中知晓此事后,又会选择何种处置方式?
是果断出击,毫不犹豫地扩大争斗?
还是徐徐图之,大事化小,用不激化矛盾的方式低调处理?
陆云逸有些捉摸不透,
只因宫中的太子与皇帝,行事往往处在两个极端。
太子行事激进时,皇帝便格外随和,甚至步步退让,
皇帝锐意推进时,太子反倒常从中制衡。
这对父子,仿佛永远在唱红脸白脸。
在这件关乎储君安危的大事上,他们能达成共识吗?
一旦彻底开启争端,南北双方必然会在迁都之事上拼个高下,
南北势力本就相互较劲,
一方彻底压倒另一方根本不可能,最终大概率是两败俱伤。
若真走到那一步,迁都之事还能再提吗?
思来想去,陆云逸看着官道上来来往往的商队,
听着周围热闹的人声,眼神渐渐有些恍惚。
他自认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可此刻望着眼前的太平景象,竟生出一丝犹豫,
要不要说?
当然要说!
此事既然查清楚了,就必须告知宫中,
否则日后真出了纰漏,他根本无法撇清干系。
可说出后的后果,又让他有些难以承受。
陆云逸面露愁容,摇了摇头,
没想到,真相竟如此轻易就查到了,
说到底,还是得益于他见多识广,
换做旁人,可能根本不会意识到,赤潮藻会让人中毒。
他的目光渐渐凝实,
不远处,有一家四口正拖家带口赶路,
一辆简易驴车上堆着锅碗瓢盆与被褥,
赶车的是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
马车上坐着两个半大孩子,瞧着都不到十岁,后面跟着一位衣着朴素的年轻妇人。
几人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
可即便如此,赶车男子脸上仍忍不住带着笑意,
摇头晃脑的模样被身后孩子学了去,
引得妇人也擦了擦汗,抿嘴笑了起来。
陆云逸挺直腰杆,环顾四周,
发现像这样拖家带口的人不在少数,
前后三百米内,竟有十几户,
有的用驴车,有的干脆扛着大包裹,全都朝着应天方向去。
“去打听下,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陆云逸指了指那家人,对身旁亲卫吩咐道。
“是!”
亲卫立刻会意,驾马脱离队伍,朝着前方岔路口站岗的吏员而去。
他将战马停在吏员身前,翻身下马后出示令牌,
吏员先前还带着几分倨傲,
见了令牌瞬间变得拘谨,脸上满是谄媚。
二人凑在一起,指着官道上的行人低声交谈了几句。
不多时,亲卫驾马回来,脸色有些古怪:
“大人,打听清楚了,这些人都是从南方来应天讨生活的。”
“讨生活?拖家带口来讨生活?”
陆云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对,那吏员说,自从建筑商行与水泥商行开工后,需要的人手越来越多。
京畿八县的百姓瞧不上这等脏活累活,
就有不少偏远地区的直隶人、苏杭人赶来做工。
虽然累,但工钱足够养家糊口,
而且不少人是冲着保障住房来的。”
陆云逸愣了愣,有些狐疑:
“保障住房这么快就建好了?”
他记得,此事是去年离京前推行的政令,
本没指望三家商行推进得多快,
两三年能有个雏形,能给百姓画个饼就不错了,毕竟这是实打实要往外掏钱的事。
亲卫连连点头:
“那吏员说,在商行干满两年就能入住,干满十年这房子就归个人了。
听说第一批人已经住进去了,
都是二层小楼,一家五口住着很宽敞。
属下听他那意思,要不是吏员这差事是祖上传下来的,他都想辞了去商行做工。”
“呵呵.”
陆云逸忽然笑了起来,对商行的效率很是满意,
大宁的保障住房才刚起步,
京城这边居然已经有人入住了,确实难得。
他甩了甩马缰,催着战马靠近那家人,笑着问道:
“老哥,你们这是去京城做什么行当?”
听到声音,一家四口与周围几人都看了过来,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那匹比寻常战马高出半个头的北骁!
灰黑色的皮毛油亮顺滑,一看就不是凡物。
中年男子瞬间紧张起来,
攥着马鞭的手不自觉收紧,身体微微向后缩了缩。
但他见陆云逸衣着华贵,不敢隐瞒,结结巴巴地开口:
“我我们我们是去建筑商行做工的。”
这时,妇人也快步赶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担忧,朝着陆云逸福了福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递上前:
“官爷,这是我们的文牒,您看看,
我们是正经来京城做工的,不是流民。”
陆云逸笑了笑,随意摆了摆手:
“我看你们的文牒做什么?
只是见官道上有不少像你们这样的人,心中好奇,才问一句。”
说着,他瞥见两个孩子满脸灰尘,大眼睛里满是畏惧,又对亲卫吩咐:
“给他们拿几壶茶,解解暑。”
“是!”
亲卫翻身下马,从马袋里掏出四壶冰红茶递过去:
“拿着吧,我家大人赏的,应天商行的冰红茶,开盖就能喝,甜的。”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这怎么好意思.”
中年男子连忙道谢,语气中满是诚惶诚恐。
陆云逸没在意他的拘谨,继续问道:
“你们这是一家人都来应天了?”
汉子带着几分拘谨笑了笑:
“回大人,家里实在没活路,只能来应天碰碰运气。”
“家中没有田吗?”
“有,可那几亩水田,累死累活一年也只够混个温饱。
茶坊、丝绸坊又不要我这等糙汉,
没办法,只能来应天出点力气,
听说这里盖房子缺人,工钱还不错。”
说着,汉子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
“不瞒大人,在村里我盖房子的手艺还算拿得出手,
村里不少房子都是我盖的,也能赚点散碎银子,要不然,也没钱凑路费来应天。”
陆云逸了然点头:
“应天的建筑、水泥两大商行现在都在招工,想找份出力的活不难。
你们一家人到了京城,住在哪?”
“同乡给找了间小屋子,四个人挤一挤,一月一钱银子,
等以后挣了钱,再租个大些的。”
汉子挠了挠头,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大人,工坊说干满年限给房子,是真的吗?”
“是真的,不过.这事要全面推行恐怕不容易,毕竟要住房的人太多了。”
可中年汉子却没有陆云逸这般顾虑,反倒长舒一口气,
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身旁的妇人也跟着笑了,眼神里满是期待。
“你们不担心吗?”
陆云逸见他们这副模样,有些诧异。
汉子憨厚一笑:
“大人,有个盼头就够了,
只要能有个落脚之地,能让孩子有口饱饭吃,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至于以后,先好好干活,慢慢再想。
向前看嘛,村里的先生常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们村里还有先生?”陆云逸有些意外。
“有,是朝廷派来的老儒生。
起先他是来宣讲大诰和邸报的,
不瞒您说,那时候他整日说朝廷不公,把他贬到这穷地方。
后来日子久了,也就慢慢认命了,
还在村里开了学堂,教孩子们识字,日子也算安定下来。
托洪武老爷的福,像我们这等庄稼人,也能让孩子学几个字了。”
陆云逸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这时,两个孩子忍不住摸了摸手里冰凉的水壶,偷偷打开盖子抿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
“爹,好喝!”
“快谢谢大人!”
汉子连忙呵斥,生怕在贵人面前失了礼数。
陆云逸摆了摆手,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江勇,浙江绍兴人。”
陆云逸点了点头:
“我记住你了,希望十年后,你能在应天真正拥有自己的房子。”
江勇笑得更欢了,躬身一拜:
“多谢大人吉言!小人一定在商行好好干活,争取能留在应天!”
“嗯”
陆云逸收回目光,扯了扯马缰,催着战马继续前行,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
等陆云逸一行人走远,岔路口的吏员连忙凑到赶来的京府管事身边,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大人,刚刚那位就是陆大人?他问了那家人什么?”
京府管事瞪了他一眼,快步追上江勇一家,开口喝止:
“哎,等一下!”
一家四口瞬间僵住,中年汉子浑身发抖,孩子也吓得不敢作声,
他们能看出,眼前这两人和村里的官老爷一样,都是惹不起的角色。
“官爷.我们我们没做错事啊.”
江勇声音发颤。
“少废话!”
京府管事上前一步,语气严厉,
“刚刚那位陆大人,问你们什么了?”
江勇哆哆嗦嗦把刚才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最后哭丧着脸:
“小人真不知道他是陆大人,只是问了些家常,还赏了我们四壶茶.”
他连忙把没开封的冰红茶递上前,
谁知京府管事瞬间换了副脸色,满脸堆笑:
“江勇兄弟,快收起来!
陆大人赏你们的东西,我们哪敢要?你说你是来建筑商行做工匠的?”
“是是,小人会盖房子。”
“好!”
京府管事拍了拍手,语气愈发和善,
“你们这些工匠愿意来京城,为京城建设出力气,本官十分欣慰,也替百姓感谢你们。”
他转头对吏员吩咐:
“把他们带去建筑商行,亲自交给管事,
就说江兄弟是有手艺的人,尽快安排上工。”
“是,大人!”
吏员连忙接过江勇手里的马鞭,递给身后的手下,又对江勇笑道:
“江兄弟,建筑商行总部在城外,
既然陆大人都留意到你了,入职肯定没问题。
我这就带你们过去,商行会安排好住处和活计,
保准让你们有活干、吃饱饭,你放心!”
江勇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先前听同乡说,商行招工虽多,但也有要求,
要验手艺、看人品,他还担心自己进不去,只能去做最苦的力夫。
怎么突然突然顺利了?
他不傻,瞬间明白是刚才那位年轻贵人起了作用,小声问道:
“官爷,敢问那位贵人是何许人也?小人不认识他。”
吏员笑着解释:
“你要去做工的建筑商行,就是陆大人一手牵头建起来的。
今日能碰到他,是你的福气,
虽然陆大人未必会记得你,
但我们做下属的,可不能不当回事。
走吧,跟我去商行,早点安顿下来。”
江勇彻底愣住,眼中满是震惊.
应天皇城前,陆云逸翻身下马,脸色重新变得凝重。
他从马袋里取出陶瓷罐,径直走向城门。
皇城守卫将领是熟人,武定侯郭英的长子郭镇。
郭镇见了陆云逸,连忙迎上来,腰杆挺得笔直:
“陆大人!”
陆云逸将手中的陶瓷罐递过去:
“里面是冰冻的蛤蜊,小心别弄坏了。”
郭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没多问,只将罐子交给身旁军卒检查,
自己则亲自上前搜查陆云逸,
这是太子昏厥后新增的规矩,任何人入宫都需严格查验。
不到半刻钟,检查完毕,皇城侧门缓缓打开。
郭镇站在原地,叮嘱道:
“陆大人,里面请。”
陆云逸看了眼巍峨的皇城,
朱红色的宫墙像凝固的鲜血,透着一股肃杀与沉重。
迈步踏入其中,一股皇家独有的威严扑面而来。
郭镇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满是疑惑,
今日的陆大人,似乎多了几分沉重。
陆云逸提着陶瓷罐,又经过两次宫内检查,终于进入皇宫核心区域。
他站在空旷的广场上,再次犹豫,
是先去武英殿见皇帝,还是去东宫见太子?
停顿片刻,他终究还是向武英殿方向而行。
不多时,武英殿门口,郭英正站在廊下值守。
见陆云逸来,他脸色有些古怪,
上下打量着他,递了个眼神,压低声音道:
“你这小子,整日不安分!
现在多少人弹劾你,不在家里躲躲,还敢往宫里跑?”
陆云逸勉强笑了笑,叹了口气:
“武定侯爷,我也想在家歇着,可事与愿违啊。”
他提了提手中的陶瓷罐,一股淡淡的海腥味隐约飘出。
郭英脸色瞬间变了,语气也沉了下来,声音压得更低:
“查到了?”
他作为禁军统领,对皇城动向了如指掌,
自然知道陆云逸这几日在查什么。
陆云逸停顿片刻,缓缓点头:
“嗯。”
“有问题?”
“有。”
“真有人敢在太子的吃食上动手脚?好胆!好胆!”
郭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眼中满是怒火。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朝着殿门努了努嘴:
“走,我陪你一起进去,陛下刚才还在里面为弹劾你的事发火呢。”
“是!”
陆云逸点头,提着陶瓷罐,
跟着郭英一步步走向武英殿,
殿内龙纹匾额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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