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没尝过肉香

天刚蒙蒙亮，窗纸刚透着点灰白，张芬芳一睁眼就听见院子里有响动——不是风吹的，倒像是有人轻手轻脚搁东西。她披了件布衫趿拉着鞋出来，一瞅，院里靠墙角堆了个新柴火垛，柴火码得整整齐齐，都是干透的硬木和苞米杆；旁边放着半袋高粱米，布袋口扎得紧实，还压着个小布袋，解开一看，是细溜溜的苞米面，白生生的，一看就筛了好几遍；墙根下还摆着俩新碗筷，粗瓷的，碗沿光溜溜没豁口，旁边还有半袋盐，盐粒子匀匀实实。

张芬芳瞅着这一堆东西，闭着眼睛也知道，这准是富兴连夜弄来的。她转头往对院瞅，富兴家院里的木头案子上，立着扇没做完的木门，木头茬子还新鲜着呢，钉子钉得密密实实，边角刨得光光滑滑，一看就是下了真功夫。富兴，怕是通宿没合眼吧？

张芬芳往回走，脚底下踩着露水打湿的泥地，软乎乎的。心里头却闷闷的。说不上来是啥滋味，不气，可也乐不起来。

这头，富兴见张芬芳从屋里出来，急忙扛着猎枪往大岭子去了。昨儿运气不赖，打了三只野鸡，今儿再努把力，欠的那点钱就能清了。只是山里的活物精着呢，他连着在这一带转悠了好几天，野鸡野兔子早惊了，影都见不着。今儿非得往大岭子深处钻钻才行。

刚走到山根底下，就见刘寡妇挎着个铁饭盒，在那儿踮着脚张望。见了富兴，她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那模样，活像朵刚开春的倭瓜花，声音也软乎乎的：“兴哥，你可算来啦！俺给你烙的菜团子，热乎着呢！”

富兴斜眼瞥了下那饭盒，声音平平的：“啥馅儿？”

“白菜的！”刘寡妇赶紧接话，手还往饭盒上捂了捂，“俺特意把白菜剁得碎碎的，搁了勺荤油，香着呢！”

“俺不爱吃白菜。”富兴头也没回，抬脚就从她旁边绕过去，步子没慢半分。

刘寡妇急了，拎着饭盒小跑几步追上，声音都带了点颤：“兴哥，你以前最爱吃白菜的啊！你老说吃白菜养人，多吃白菜人水灵，不爱生病！”

富兴停下脚，转头看她，眼神里冷冰冰的：“以前是俺没见识，没尝过肉香。现在不一样了——想让俺吃你饭，等你家锅台飘肉香了再说吧！”

说完，扛着枪头也不回地往山里走，猎枪杆在晨光里晃出个硬朗的影子。

刘寡妇愣在原地，手里的铁饭盒“哐当”撞在石头上。她瞅着富兴的背影，眉头拧地紧紧的，嘴里嘟囔着：“俺不就是结过回婚，带个娃吗？他以前可不嫌俺啊……这才几天，咋就变了心性？难不成是……是瞅上张芬芳兜里那点钱了？”刘寡妇越想心里越堵，眼圈都有点红了。

……

生产队的土坯茅坑前，赵得喜刚拽开篱笆门，裤腰带还没系利索呢，就被身后一声喊拽住了脚步。

“哎，得喜！你等会儿！”老村支书叼着旱烟袋，踩着一双露脚后跟的布鞋追上来，伸手把他胳膊一拉，“张芬芳那丫头搁家拾掇院子呢，你不过去搭把手？”

赵得喜转过身，手在褂子上蹭了蹭，嘿嘿笑了两声：“这不合适吧？俩人大白天的凑一块儿，村里头那几个碎嘴子看见了，不得嚼舌根嚼到明年开春？”

老村支书眉毛一挑，烟袋锅子在鞋底子上磕了两下，说道：“你小子前儿个不还跟俺念叨，说张芬芳性子敞亮，瞅着顺眼吗？这节骨眼儿不往前凑，等啥呢？”

“那是欣赏，欣赏懂不？”赵得喜脖子梗了梗，嗓门低了半度，“再说了，处对象得俩人心眼儿对得上，像磁铁似的，你吸我我吸你才行。上赶子巴结，那不成跟富兴一样了？俺赵得喜丢不起那人！”他说着往旁边走了两步，抄起墙根的鞭子，“队里的牲口还等着出圈呢，今天有俩母羊要下崽儿，俺得盯紧了，先走了啊，回头再唠！”

话音没落，人已经迈着大步蹿出去了。

老村支书瞅着他背影，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烟圈慢悠悠飘到柴火垛上。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嘟囔道：“还欣赏？俺看你就是假正经！等到富兴那小子把媳妇哄回去，你小子哭都找不着调门儿！”

老村支书摇着头，把烟袋锅子重新叼回嘴里，背着手慢悠悠往大队部挪，心里头却明镜似的——这赵得喜，就是嘴上硬，心里头早急得跟猫抓似的了。

＊

张芬芳赶早去的镇里，帆布包里揣着晒干的山货。到了供销社门口，跟收山货的老头儿磨了半天嘴皮子，才把价钱往上提了两毛，攥着票子往供销社里钻——洋碱、针脚线脑、给灶上添的新铁锅，还有两斤红糖，都是家里急等着用的。等把东西都置奔完，钱袋子已经瘪得跟被狗舔过似的，她拍了拍布袋，心里头倒踏实：该置的都置了，值当。

她背着大包小包回村时，日头都快挂到西山顶了。张芬芳放下东西，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先蹲灶房烀了块倭瓜，就着早上剩的玉米饼子垫了垫肚子。瞅着窗外天还亮堂，她拽过墙角的柳条筐，往肩上一甩：“得趁天好把土拉回来，不然赶不上脱坯了。”

西山坡的土黏乎，没掺多少沙砾，攥在手里能成团儿，最适合脱坯。张芬芳蹲在坡根，镐头抡得呼呼响，土坷垃溅得裤脚全是黄点子，筐满了就往背上一压，腰弯得像张弓，一步一挪往家蹭。她心里头早盘算了好了：现在做饭用院外那口大灶，夏天倒凉快，可等数九寒天，风跟刀子似的，烧火得冻掉手指头；再者屋里没个烧火的地儿，晚上盖三床被还冻得蜷成团。这坯砖脱出来，砌个里屋的小灶，又能做饭又能取暖，一举两得。

就这么来来回回折腾到日头沉进苞米地，张芬芳才算歇了脚。院里堆着小半堆黄土，她瞅着那叫满足。张芬芳忙活了一天，吃完晚饭后早早就上了炕，累的连灯都忘了点，沾着枕头就打起了小呼噜，

富兴今儿个从大岭那边提前收了工，扛着把锄头溜达到张芬芳院墙外看了看，瞅着院里黑灯瞎火的，知道张芬芳肯定累瘫了。他轻手轻脚走到自己院子搬起新做的木门又走了出来，脚底下跟踩着猫毛似的，没敢弄出响动。先摸到门框边，从怀里掏出俩新钉的木楔子，叮当两下把门安上了。

推了推门，不响了，他才往院里走。瞅着那堆黄土，富兴咧嘴笑了：张芬芳心思倒细。他挽起袖子就干，三锨土掺半瓢水，脚丫子在泥堆里来回碾，踩得稀烂，再用模子一扣，“啪”地磕在地上，一块四四方方的土坯就成了。他手脚麻利，没多大会儿，墙根就码起半溜土坯，整整齐齐像排队的小兵。

怕土不够用，富兴又扛着筐去了趟西山，把张芬芳没挖够的土背回来，堆在柴房边上，还用草帘子盖了，怕夜里下雨泡稀了。做完这些，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往窗纸上瞅了瞅，里头的呼噜声还匀实着呢，才轻手轻脚带上门，往自己院走。

富兴家灶房里很快飘出葱花炝锅的味儿，富兴一边添柴，一边琢磨：明儿个再找块平整的石板，给张芬芳的小灶当台面，准保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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