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铲错地垅了

张芬芳把锄头往地头的歪脖子柳树上一靠，蹲在草棵子里歇脚。日头正毒，晒得地上的土坷垃都发烫，她薅了片玉米叶扇着风，眼瞅着南地的人陆陆续续从第一根垅里钻出来——李大爷扛着锄头直哼哼，王二婶的裤脚沾了半截泥，唯有刘寡妇是最后一个挪出来的，头发黏在脑门上，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手里的锄头都快拖到地上了。

还没等她往地上坐，领工的赵老四就叉着腰喊：“别磨蹭了！第二根垅开干！”

人群呼啦一下又散了，刘寡妇被挤得一个趔趄，抬头瞅见自个儿又跟张芬芳挨上了，嘴动了动想怼两句，可嗓子眼干得冒火，胳膊酸得像灌了铅，只能咬着牙抡锄头，心里憋着股劲：可不能让张芬芳落下太远，丢不起那人！

刚铲到半垅，“咔嚓”一声，张芬芳的锄头勾上了个硬东西，抬头一瞅——得，又是富兴。

富兴手里的锄头还卡在土里，脖子根红得跟煮熟的虾似的，嘴皮子哆嗦两下，挤出句：“俺、俺又铲错垅了！”话音没落，扛起锄头跟被狗撵似的，“噔噔噔”蹽得比兔子还快，连锄头把儿都晃悠出残影。

张芬芳举着锄头愣在那儿，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咋回事。旁边的刘寡妇可瞅得真真的，气得一锄头砸在土坷垃上，火星子都溅起来了，可她实在没力气吵，只能憋着气往前赶，结果第二根垅又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脊梁骨都快累断了。

赵老四瞅她那副蔫样，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刘寡妇，你这咋回事？再跟不上趟，真就不等你了，别耽误大家伙儿挣公分！”

刘寡妇哈着气，胸脯跟风箱似的呼扇：“中、中！俺尽快，这就尽快！”

第三根垅刚开铲没多远，“哐当”一声，张芬芳的锄头又撞上了个东西。不用看她都猜着了——富兴正对着她，肩膀一耸一耸的，跟偷了鸡的黄鼠狼似的。

这次富兴连话都没说，扛起锄头就蹽，裤脚带起的土都溅到张芬芳鞋上了。

刘寡妇在隔壁垅看得眼都直了，终于忍不住扯着嗓子喊：“富兴！你眼瞅着长歪了咋地？老往张芬芳那垅钻啥？你那眼是摆设啊？”

富兴跟没听见似的，身影“嗖”地一下钻进玉米棵子，没影了。

到第四根垅时，张芬芳心里都有谱了——果然，刚铲到半截，富兴的锄头又从斜对过伸了过来，差点勾住她的裤脚。

富兴转身就要蹽，可这次刘寡妇眼疾手快，扔下锄头扑过去，一把薅住他的胳膊，那力气跟平时磨洋工时判若两人。她满脸通红，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掉，喘得跟拉磨的驴似的：“兴哥……胳膊都快抡掉了……你就帮俺铲半垅，哪怕三尺地呢……”

富兴跟被烫着似的，猛地甩开她的手，胳膊甩得跟拨浪鼓似的，脸拉得老长，说话像淬了冰碴子：“俺没空！你瞅俺这德性，自个儿的垅都跟走迷宫似的，错了三四根了，活计堆成山，哪有空管你！”

刘寡妇被他甩得往后趔趄两步，差点坐地上，瞅着富兴扛着锄头头也不回地蹽进玉米地，只剩个背影在叶子里晃悠，气得直拍大腿：“好你个富兴！以前还说心疼俺，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合着你那心疼，是嘴上抹了蜜，地里掺了假啊！”

张芬芳在旁边听着，“噗嗤”一声笑了，然后急忙捂住忍住，扛起锄头回地头歇着去了。

日头爬到头顶，南地的玉米叶子被晒得打了蔫，刘寡妇的锄头越抡越慢，嘴里还在嘟囔：“咋这么累挺呢……俺以前干活也不这样啊……”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跟地里的蝈蝈似的，有一搭没一搭的。

晌午最后一根垄刚铲到地头，下工的哨子就“嘀嘀”地响了，刺耳的声音把地里的人都惊得直起腰。大伙儿捶着酸溜溜的后脊梁，东瞅西望的，独独不见刘寡妇那瘦小的身影。

领工的赵老四把草帽往脑瓜顶上一推，脸拉得老长——这刘寡妇今儿个磨磨蹭蹭的，准没好事。他一甩胳膊钻进刘寡妇那垄苞米地，苞米叶子“哗啦”刮着他的胳膊，粗声大嗓地吼：“刘寡妇！还剩多少没铲？磨洋工呢咋地！”

地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苞米叶的沙沙声，刘寡妇没搭腔。有那急着回家给娃喂奶的，扛起锄头就颠儿了；剩下几个好信儿的，杵在地头没动窝，眼瞅着苞米地，跟看大戏似的。张芬芳攥着锄头把，也等着看戏——头晌午就见刘寡妇脸煞白，直冒虚汗，手里的锄头都快攥不住了，这会子没动静，是不是真出啥岔子了？

富兴见张芬芳没挪步，他也没走，脚底下跟钉了钉子似的，就那么等着，耳朵也跟着支棱着，听着苞米地里的动静。

突然地里嗷唠一声喊，赵老四的嗓门都喊劈了叉：“快过来俩！刘寡妇栽倒了！”

邱婶子和王二婶“哎”了一声，把锄头往地上一杵，蹬蹬蹬就往地里钻。没多大工夫，俩人一左一右架着刘寡妇，从密匝匝的苞米棵子里钻了出来。刘寡妇眼皮耷拉着，嘴唇干得爆皮，脸白得像张纸，还有点意识，一挪出苞米地，眼珠子就直勾勾往富兴那边瞟。富兴跟被马蜂蛰了似的，猛地把脸扭向一边，扛起锄头闷头就往家走，生怕被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似的。

邱婶子一边架着她胳膊，一边撇着嘴，那嫌弃劲儿都快从眼里冒出来了：“我说你这身子骨，咋就这么娇贵？大伙儿都这么干，日头底下晒着，锄头抡得胳膊都快断了，就你能累趴下，真是邪门了！”

赵老四在旁边跺了跺脚，粗声说：“别磨叽了，赶紧送村头卫生所，让大夫瞅瞅，别是中了暑气——真有个三长两短地”

大伙儿见刘寡妇就是累脱了力，脸白是白，却没吐没抽搐的，那点看热闹的心思顿时没了。有那扛着锄头要走的，嘴里嘟囔着“白等了”；还有路过的，跟旁边人咬耳朵：“俺当又在苞米地里鼓捣啥见不得人的事呢，上回不就有人瞅见她跟……”话没说完，被旁边人瞪了一眼，嘿嘿笑两声，扛着家伙什儿颠颠儿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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