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四处往家奔

天刚擦黑，墨黑的乌云就再次压了上来。没等村民们散席，随着“哗啦啦”一阵响，豆粒大雨就落下来了，砸在老罗家的塑料大棚上噼里啪啦的响，院儿里的积水转眼就漫过脚脖子。

酒桌上的人也吃不动了，一个个红头涨脸的，瞅着外头的雨势，纷纷撂下筷子。“得，赶紧蹽吧，再晚就得浇成落汤鸡！”有人喊了一嗓子，大伙儿稀里哗啦地往门口涌，有的拽着雨衣，有的顶着草帽，还有的干脆用胳膊护着脑袋，跟没头苍蝇似的四处往家奔。

屋里头就剩下老村支书和赵得喜清醒着，两人瞅着满桌子杯盘狼藉，还有东倒西歪趴在桌上的醉鬼——抱着个酒瓶子打呼噜的，脑袋扎在空菜盘子里哼唧的，还有嘴角挂着油星子吧唧嘴的，俩人愁的直嘬牙花子。

老村支书蹲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袋，眉头拧成个疙瘩：“这可咋整？一个个醉成烂泥，这雨眼看越下越邪乎，挨个送回家根本不赶趟啊。”

赵得喜挠挠头，指了指地上的一群醉鬼：“要不……就让他们先在这儿趴会儿？等醒了酒，天头好点了，自己就能走儿回去。”

“你可拉倒吧！”老村支书把烟袋锅往门槛上磕了磕，扯着嗓门道，“这是罗老五的新房！明儿人家就娶媳妇拜堂了，红炕单都铺好了，让这帮醉鬼在这儿横躺竖卧的，万一吐一地，再给人白墙蹭脏了，罗老五不得跟咱拼命？”说着他突然眼睛一亮啪！地一拍大腿，“有了！俺去村部喊大喇叭，让他们家里人自己过来接！得喜，你在这儿盯紧点，别让这帮货瞎折腾，吐外头去，听见没？俺这就去！”

“中！”赵得喜赶紧点头，从墙角拎起个簸箕，“俺先把这地上的骨头渣子扫扫，省得他们踩一脚。”

没多大一会儿，村部那大喇叭就“滋啦——滋啦——”响了起来，跟卡了壳的收音机似的，估计是线路让雨水泡得接触不良。老村支书的大嗓门透过杂音传出来，忽高忽低的：“都听着啊！来老罗家吃杀猪菜地，有喝多走不动道的，点到名儿的来罗老五家接一下啊，三组刘组长喝多了，他媳妇赶紧来接！”

“五组马组长，醉得直哼哼，家里人麻溜点！”

“还有张芬芳，新妇女主任，喝高了，富兴你听见没？赶紧来！”

……

老村支书连喊三遍，生怕哪个漏了，这才揣着喇叭匣子往回蹽。

富兴这会儿正蹲在灶房挑锅里炖的野鸡肉呢，他把好肉都挑了出来单独放在一个碗里，打算一会给张芬芳送去。猛地听见喇叭里喊“张芬芳喝多了”，手里的筷子“哐当”一声扔地上，掀了门帘就往外冲，雨衣都没顾上穿，刚跑出大门脑瓜顶瞬间就浇透了，顺着脸往下淌水，跟洗脸似的。

老罗家的门帘让他“哐当”一声掀飞了，一股子酒气混着肉香扑面而来。富兴眼尖，一眼就瞅见张芬芳趴在桌子上，俩胳膊抱着个空酒瓶子，头发让汗浸得湿漉漉的贴在脑门上，脸蛋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赵得喜正拿着块干净毛巾，小心翼翼地给她擦额头上的汗呢。

“别碰她！”富兴这火“噌”地就上来了，嗷唠就是一嗓子，赵得喜手里的毛巾“啪嗒”掉地上，吓得一激灵，差点蹦起来。

赵得喜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捡毛巾，磕磕巴巴地说：“俺、俺就瞅她汗太多，给擦擦……没别的意思……”说完才回过神来——对啊，张芬芳跟富兴早离了，他有啥资格管自己？可话到嘴边，倒成了：“富兴，你、你这是干啥？”

富兴没搭理他，两步跨过去，跟拎小鸡似的把张芬芳打横抱起来。她身上软乎乎的，跟没骨头似的，嘴里还嘟囔着“再喝一杯……”富兴低头瞪着赵得喜，下巴颏抬得老高：“俺来接俺媳妇回家，咋地？你有意见？”

“你俩都离了！”赵得喜急得脖子都红了，“离婚本儿上那红戳戳的，全村人都看见过！得避嫌！懂不懂？”

“离了也是俺媳妇！避啥嫌！”富兴冷笑一声，抱着张芬芳就往外走，路过赵得喜身边时，肩膀“哐当”一下把他撞得趔趄两步，“俺不接，难道让你在这儿瞎鼓捣？让开！”

赵得喜捂着胳膊站在原地，瞅着富兴抱着张芬芳冲进雨里的背影，那背影在雨幕里一颠一颠的，张芬芳的头发还搭在富兴肩上。他眉头拧得跟麻花似的，心里头闷闷的不得劲。其实他也想冲上去说“俺送她回家”，可脚像钉在地上似的挪不动——他总怕村里人嚼舌根，说他趁人之危，说他惦记人家离了婚的女人。哪像富兴，不管不顾的，活得多敞亮。

赵得喜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骂了自己一句：“窝囊废！”

张芬芳脑袋瓜子晕乎乎的，眼跟前儿模模糊糊像是蒙了层哈气，忽的就瞅见了前辈子的影影绰绰——院当间儿，富兴那负心汉正挎着刘寡妇的胳膊，俩人手拉手地晃悠来晃悠去，刘寡妇鬓角那朵红绒花在风里得瑟，刺得人眼仁儿生疼。墙根底下，狗娃子蹲在那儿，红溜溜的山里红把他那裤兜撑得溜鼓，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斜着眼瞟屋里，吧嗒着嘴笑得傻乐。

她心口窝像被钝刀子割似的，一抽一抽地疼，攥着富兴衣襟的手紧得指节发白，指缝里都沁出了冷汗。

“富兴……”

这声儿飘出去，细得像根蛛丝，却愣是穿透了呜呜泱泱的风。富兴脚步猛地一顿，后脖颈子的筋都绷起来了，心里头咯噔一下，像被啥硬邦邦的东西狠狠撞了下，酥酥麻麻地窜起一阵热乎气。他低头瞅了眼怀里的人，她脸白得跟窗纸似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窝子红通通的。

可没等他缓过神，张芬芳那话就跟冰锥子似的，一下扎进他心窝子：“俺恨你！”

那声儿又哑又颤，却带着股子狠劲儿，剐得富兴心口直发麻。他眉头“唰”地拧成个疙瘩，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可终究没说啥，只是把胳膊收得更紧了些，让她贴得自己再近些，他能闻着她发间混着雨水的皂角味儿。

“回家。”他闷声闷气地撂下一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

富兴的粗布褂子早湿透了，贴在脊梁上冰凉，可他怀里的张芬芳，却能感觉到他胸膛里闷闷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得她心口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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