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想买啥买啥

张芬芳撂下筷子，将疙瘩汤吃的溜干净，碗还带着热乎气呢，扭身下地去了厨房。

刚推开厨房的木门，好家伙，富兴光不出溜地站在灶房当间，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大裤衩子，一盆温水浇下来，水珠子顺着脊梁骨往下滚，溅得灶台边都是湿印子。

她皱着眉头刚想问：“你咋在俺家厨房搓澡”，可眼睛瞅见富兴往肩膀上撩水时，那俩肩膀头子红一块儿紫一块儿，血珠子混着泥点子往下渗，他一搓就“嘶嘶哈哈”地抽冷气，腮帮子都抽抽着，那话就跟卡了壳硬是的咽回了嗓子眼。

她往灶台上放碗的动静轻了些，粗声粗气问：“肩膀头子这是咋整的？”

富兴听见动静，扭头瞅见是她，咧嘴一笑，水花溅了一脸，露出两排白牙：“嗨，今儿下午上后沟砍木头，扛那几根硬杂木下山，道儿陡，木头沉，蹭来蹭去就磨成这样了。没事没事，明儿结层痂就好了，皮实着呢。”说着还故意绷了绷肩膀，结果疼得“嘶”了一声，赶紧又松下来。

张芬芳她心里清楚，富兴那身板打小在山里滚，不是啥细皮嫩肉的娇娃，能把肩膀磨出血道子，指定是扛了一下午没歇脚，木头指定还不轻。

她没再多问，只扬了扬下巴：“赶紧冲完回自个儿屋躺着去，别老在俺院待着。”

富兴“哎”了一声，手底下加快了动作，水瓢“哗啦”一声舀起水，又“啪”地浇在身上，只是这回往肩膀上撩水时，动作轻了不少。

可能是头天晚上那晚饭吃着格外对胃口，张芬芳这一宿没咋折腾，裹着被卧在热炕头上，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

睁眼一瞅，炕沿边的木头饭桌上，搁着个粗瓷大碗，上头还扣着个豁了边的铝盆，严严实实的。张芬芳慢悠悠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掀开铝盆一瞅，竟是满满一碗面条！油汪汪的汤里飘着葱花，碗底还藏着俩荷包蛋，一看就是富兴的手艺。

她心里头其实不想搭理他，上辈子的恩怨哪能这么容易放下，可鼻子和嘴不争气，那股子热汤混着酱油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手里的筷子也跟有了自己的主意似的，啪嗒一声就撂进了碗里。稀里呼噜没几口，一大碗面条连汤带蛋就见了底，末了还咂咂嘴，心里头暗骂自己没骨气：张芬芳啊张芬芳，你这嘴咋就这么欠呢！

吃完了面，她端着碗去外屋刷。院门口的柴火垛被露水打湿了，泛着潮乎乎的味儿。旁边富兴那院的木头门闩得紧紧的，看那样子家里头没人。

张芬芳站在自家门槛上，手搭在眼眉上瞅了半天，心里头忽然空落落的，跟少了点啥似的。随即她使劲往地上啐了一口，抬手照着脑门上拍了一下，嗓门不高不低地骂自己：“你说你是不是贱骨头？那负心汉在没在家关自己啥事，你瞎惦记个啥！”

骂完，她晃晃脑袋，从墙根拽过个马扎子坐下，后背靠着晒得暖暖的土坯墙，手不由自主地就摸上了肚子。这肚子里揣着的，她总觉得是上辈子的大儿子富德忠。上辈子这孩子没享着啥福，小小年纪带完老二，带老三，啥好吃的都没吃着，最后工作给了他，还被俩弟弟剥削。这辈子能再怀上，指定是娘俩的缘分没断，说啥也得把他平平安安生下来，养得壮壮实实的，补回上辈子的亏欠。

活了两辈子，张芬芳啥坎儿没经过？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一门心思扒着男人过日子的傻娘们了。上辈子一门心思盼着富兴能回头，耍尽了能耐，最后落得个闭眼都合不上的下场。这辈子可不能再那样了，没怀孕的时候，她寻思着有口饭吃饿不着就行，可如今肚子里有了娃，就得为往后打算，总不能再像上辈子似的，大冬天缩在炕角啃冻窝头。

她忽然想起个事儿，上辈子发大水后的第二年秋天，城里来了好几拨戴帽子的人，开着那种绿皮卡车，在屯子口扯着嗓子收冬虫夏草。那阵子，屯子里的人都疯了，天不亮就揣着干粮往山上钻，男女老少挎着筐满山跑，手都被草叶划出血口子也顾不上擦。听说那玩意儿泡药酒老管用了，城里人大把大把地掏钱收，多的人家能换回来一百来块钱呢。

张芬芳眼睛一亮，拍了下大腿。今年就去山上找！那冬虫夏草长在土坷垃边上，不用刨不用挖，就跟在草窠里捡蘑菇似的，弯腰拾起来就行，轻巧得很，指定抻不着肚子里的娃。晾干了攒着，等后年那帮城里人再来，一准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揣着钱，想买啥买啥，娘俩的日子指定能过出个人样来！

她越想越美，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拿手又摸了摸肚子，轻声细语地跟里头的娃说：“阿忠啊，你娘这辈子可不是那窝囊人，往后娘挣大钱给你买糖吃，供你上学，让你做屯子里最风光的娃！”

富兴没一袋烟的功夫就转回来了。你瞅他那样，肩上扛着的老洋炮猎枪上耷拉着只扑棱着膀子的野山鸡，鸡毛油光锃亮；手里还拎着条活蹦乱跳的大柳根，尾巴在他手腕子上甩来甩去。嘴里哼着《回杯记》的调子，五音不全却挺得意，趿拉着双胶鞋，踩着院当心的土坷垃路，笑嘻嘻地就进了院。

张芬芳听见动静头也没抬，冷不丁甩过去一句：“往俺这院瞎溜达啥？俺这没你要找的东西！”

富兴也不恼，把猎枪往墙根一靠，腾出两只手，把手里的鱼扬了扬：“你瞅这大柳根，刚从河套里摸上来的，活泛着呢！晌午给你拾掇拾掇，炖个奶白鱼汤，再把那野鸡剁了，给你整个红焖辣子鸡，保准香迷糊你！”

张芬芳站起身双手掐着腰，梗着脖子道：“少来这套！俺跟你八竿子打不着，用不着你献殷勤！谁稀罕你的鱼你的鸡？”

富兴咧着嘴嘿嘿一乐，那笑里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痞气：“你想哪儿去了？俺这是给俺娃做的！孩子吃鱼聪明，吃鸡长肉，你不想让孩子又胖乎又聪明啊？”

这话一出口，张芬芳被堵得没了词。她狠狠剜了富兴一眼，然后转身噔噔噔进了屋，哐当一声带上门，震得窗棂子都颤了颤。

富兴看着那扇紧闭的屋门，非但没恼，反倒咧着嘴笑得更欢了，嘴里嘟囔着：“还跟俺装，等会儿菜香味飘出来，看你忍不忍得住……”说着就转身往灶房去，开始忙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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