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继父
刘寡妇在炕沿上坐了一宿,后半夜窗纸泛出鱼肚白,院里的鸡叫了头遍,村东头老王家的驴也跟着“嗷呜”嚎了两声,狗娃子还是没信儿。她手抠着炕沿,指节磨得发红,眼泡肿得像俩桃儿,直勾勾盯着窗棂子,心里头那根弦绷得快要断了,刘寡妇一遍一遍安慰自己,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
这时西屋传来动静,刘寡妇就跟猫似的竖起耳朵。老罗头的咳嗽声,罗老五趿拉着布鞋啪嗒啪嗒蹭地的声儿,她都听得真真儿的。她眼睛一亮“噌”地蹿下炕,挺着大肚子扑到门边,砰砰捶得门板直颤,大声喊道:“罗老五!罗老五!爹!狗娃子找着没?开门!”
罗老五打着哈欠,后槽牙磨得咯吱响,隔着门板剜了西屋一眼,不耐烦的扯着嗓门吼道:“找个屁!那野种指不定让山狼掏了,早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这话像一闷棍砸在刘寡妇天灵盖上,她咕咚瘫在地上,后脑勺磕着墙根儿都没觉出疼。嗓子眼像是被啥堵住了,憋得俩脸蛋子紫涨,她眼珠子瞪得溜圆,眼看就要背过气去,就听老罗头在东屋喊:“你瞎咧咧啥?儿媳妇,狗娃子没事!老支书带着半村人还在山坳里转悠呢!”
“让她死了那份心得了!”罗老五的声音隔着门板透过来,带着股子不耐烦的酸气,“不然天天惦记那小杂种!”
刘寡妇猛地回魂,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又扑到门上使劲拍,指关节都拍麻了:“开门!让俺出去!俺自己去找!”
“儿媳妇啊,不是爹不让你出去,你这肚子……”老罗头的声音透着犹豫,“万一磕着碰着,那可是咱罗家的根啊!”
“爹!”刘寡妇的声音带着哭腔,混着哀求,“俺肚子里的娃结实着呢!保证没事,您就当可怜可怜俺这当娘的吧,狗娃子是俺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他是俺的儿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俺哪怕爬着去,也得看看他咋样了……呜呜……”
正哭着,院门外“叮铃哐啷”一阵响,赵得喜骑着辆二八大杠冲了进来,车把上的铃铛还在“叮铃叮铃”晃悠。他刚在院门口就听见屋里哭得天昏地暗,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狗娃子真出了啥岔子,跳下车就喊:“咋地了这是?昨儿个俺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罗老五从东屋探出头,耷拉着眼皮瞥了眼西屋门,撇着嘴说:“还能咋地?作呢!挺大个肚子非要往外跑,说要去找那野种!”
“那也不能把人关着啊?”赵得喜皱着眉,手搭在车座上,“她是狗娃子娘,能不急吗?”
“不关着咋整啊?”罗老五趿拉着鞋走到院子里,挠了挠后脖颈子,“俺得去上工挣工分,俺爹腿脚不利索,她要是真跑出去,指定是找不着不回头。她肚子里这崽金贵着呢,可不能让她瞎折腾!”
赵得喜咂咂嘴,琢磨着也是这么个理,可还是急:“行了行了,找到狗娃子啥都妥了。老支书说,狗娃子兴许是进城了,让你骑他那辆‘永久’顺道找找,俺跟你搭个伴儿!”
罗老五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俩手一摆:“俺可没空!工分耽误一天,月底分粮就得少俩窝头,一家子喝西北风啊?”
“罗老五!”赵得喜气得提高了嗓门,“你分不清轻重缓急啊?这都啥时候了还惦记工分?狗娃子多待外头一分钟,就多一分险!山里头有狼,城里头人多眼杂,出点啥事你担得起?”
罗老五梗着脖子,唾沫星子横飞:“赵队长,话不是这么说的!一个拖油瓶,哪有一家子嚼谷重要?俺上有老下有小,就靠俺挣工分活呢!”说着,他扒拉开赵得喜,趿拉着鞋就往灶房钻,“俺得赶紧吃口饭上工去,迟到了你又得剋俺!”
“你咋说也算狗娃子继父吧?”赵得喜在他身后喊。
灶房里传来“嗤”的一声笑,罗老五的声音混着拉风箱的“呼嗒”声飘出来:“拉倒吧,俺可没那福气当他爹!”
西屋里,刘寡妇听着这话,心“嗖”地一下凉透了,跟揣了块冰砣子似的。她早知道老罗家嫌狗娃子是拖油瓶,可没想罗老五连装都懒得装。狗娃子这要是真回来了,往后的日子能有好?说不定……说不定狗娃子丢了,就是他罗老五故意赶走的!
刘寡妇一夜没合眼,又被这么一气,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黑了一片,拍门的手软下来,“咚”地一声栽在地上,没了动静。
院子里,老罗头急忙走过去说道:“赵队长,罗老五确实不能耽误工,这样,俺去找,俺吃完饭就去找!”
赵得喜瞥了眼老罗头,又瞅了瞅灶房里的罗老五,脸沉得能滴出水。他推着二八大杠,车链子“哗啦”响了一声,没再说啥,转身就出了院门,车辙在泥地上轧出两道深沟,直通向村外。
老罗头瞅着赵得喜的二八大杠没影了,使劲往地上啐了口浓痰,痰沫子溅在泥地上,带着股子怨气骂:“多管闲事的玩意儿,当自己是救世主呢!”
爷俩蹲在灶房门槛上扒拉早饭,稀粥就着咸菜疙瘩,罗老五呼噜呼噜喝得快,老罗头则是没滋没味地抿着,突然眼皮子跳得邪乎。
“爹,给她端点粥过去?”罗老五抹了把嘴,手里还攥着半个窝窝头。
老罗头刚点头,这才意识到西屋那边一点声儿没有,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粥碗差点没端住:“不对!咋一点儿动静都没了?”
爷俩扔下碗筷就往西屋冲,罗老五跑在前头,手刚摸到门栓就觉得不对劲,往常刘寡妇听见动静早该拍门了。他猛地拉开门栓,嘭一声推开木门,爷俩当场就僵在那儿,眼珠子瞪得跟灯泡似的。
刘寡妇侧身倒在地上,脸白得像张纸,嘴唇一点血色没有,一滩血从她裤腿底下流出来,在泥地上漫开一大片,黑红黑红的,看着就疹人。
“哎哟我的娘哎!”老罗头手里的拐杖“哐当”戳在地上,声音都不是好动静了,“快!快去卫生所找李大夫!麻溜的!”他手抖得厉害,拐杖杵在地上直打晃,见罗老五还站在那发愣,急着直喊“愣着干啥?去啊!”
罗老五这才回过神,撒腿就往外跑,跑的太急腿肚子都转筋了,刚跑出大门口就“啪”地摔在泥地上,沾了一裤腿泥也顾不上拍,连滚带爬地往卫生所冲,嘴里还含混地喊:“李大夫!李大夫!”
没一会儿的工夫,李大夫就来了。他背着个掉了漆的木头药箱,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院,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子,刚从地里被薅过来似的。一进西屋,瞅见地上那片血,眉头“噌”地就拧成个疙瘩,蹲下身先摸了摸刘寡妇的脉搏,又扒开她眼皮看了看,直起身摇了头。
“孩子保不住了。”李大夫的声音沉得很,不带一点含糊。
老罗头一听,上前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手背上青筋蹦得老高:“李大夫!你再瞅瞅!这可是俺老罗家独苗啊!俺就这么一个指望了!你想想招,啥药贵咱用啥,俺砸锅卖铁也给你凑钱!”
李大夫叹口气,往地上那摊血瞟了一眼:“老罗头,不是俺不给你想招。流这么多血,孩子早没气了,就是现在往县医院送都赶不上趟了。”
“那……那保胎药呢?”老罗头还不死心,声音发颤,“俺家炕柜里还有前年攒的红糖,冲点给她喝?”
“啥都白搭。”李大夫摆摆手,语气硬了点,“大罗神仙来了孩子也保不住。赶紧把人抬炕上去,找块干净布子擦擦,别让血渍捂坏了身子,不然大人都得跟着遭殃!”
说完,他也不管老罗头还在那儿念叨,背起药箱转身就走,鞋底子在门槛上磕了一下也没回头,他最烦这种明知没救还磨叨的,耽误工夫。
罗老五站在门口,后脖颈子的汗珠子顺着脊梁骨往下淌,瞅着地上的血,又瞅瞅地上人事不省的刘寡妇,突然觉得嗓子眼发紧,刚才喝的稀粥在胃里直翻腾。
老罗头则是瘫坐在炕沿上,拐杖倒在一边,嘴里反复嘟囔着:“独苗啊……咋就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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