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决绝

刘寡妇这一早晨腿都跑直了，不光张芬芳家，王老大王老二那俩兄弟家，还有邱婶子那儿，连以前跟她搭过伴纳鞋底的老姐妹家，都挨着门串了个遍。可谁家也没松口借钱，她如今这光景，借钱出去跟打水漂没两样。她要是跑了，罗老五那头指定不依不饶，到时候钱搭进去不说，还得结下梁子，谁也不傻，犯不上当这个老好人。

最后一丝念想也断了，刘寡妇耷拉着脑袋往回走，脚底下像灌了铅。她想不通，自己这命咋就这么苦？当年富兴多好的后生，心眼实诚人又勤快，爹娘非说人家穷，死拦着不让嫁。结果呢？嫁了个短命鬼，扔下她跟个半大的狗娃子，日子过得像摊烂泥。容易鼓起勇气，想跟富兴重新开始，谁知道咋回事，富兴突然就变了心，连个正眼都懒得给自己了。

“这到底是为啥啊……”她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颧骨往下滚，砸在灰扑扑的裤脚上，“俺到底做错啥了？富兴不要俺，连狗娃子也不要俺了……你们到底要俺咋样啊？”

刘寡妇正嘟囔着，已经快走到家门口了，突然就听前边传来罗老五的吼声：“大清早的在外头瞎溜达啥？作死呢？赶紧回家烧火做饭！一会上工迟到了，工分都得扣光！”

刘寡妇浑身一激灵，下一秒罗老五就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薅住她后脑勺的头发，跟拽牲口似的就往院里拖：“没听见俺说话是不是？”

“哎哟……”刘寡妇被拽得踉跄了几步，却没挣扎。这种事儿早就成了家常便饭，头皮那点疼早就麻木了，心里的苦比这厉害百倍。她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被薅进院子，罗老五手一甩，她“咕咚”一声摔进了厨房，后腰正磕在灶台角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却不敢哼出声。

“赶紧做！磨磨蹭蹭的，等会儿饿肚子上工，有你好受的！”罗老五撇着嘴，打了个带着隔夜酒气的哈欠，转身摇摇晃晃进了屋，留下刘寡妇一个人在冰冷的灶台前，半天没缓过劲来。

刘寡妇缓了一会，就猫着腰在灶房忙乎开了。玉米糊糊在锅里咕嘟着，黄澄澄的大饼子贴在锅边，滋啦滋啦冒着香气。罗老五叼着烟袋锅子进来，往炕沿上一坐，抄起筷子就往嘴里扒拉，烫得直嘶嘶哈哈：“你这娘们，饭做的还行，就是手脚再麻利点能死啊？”

刘寡妇没搭茬，趁着他吃饭的空当，轻手轻脚进了东屋。老罗头瘫在炕上，昨晚尿了炕，那股子骚臭味直钻鼻子。她麻溜地把脏得发硬的褥子卷起来，又拿粗布巾子蘸着温水给老罗头擦身子。老头哼哼唧唧地骂：“磨蹭啥？想冻死人啊？要不是你克的，俺能躺这炕上？丧门星！”

刘寡妇手上没停，也没吱声，换好干净衣裳，把脏东西往筐里一塞，拎到井台边。大盆里倒上皂角粉，哗哗倒上井水，把东西摁进去泡着，心里盘算着晌午歇晌时再搓。这时候日头都快爬上来了，罗老五早已经吃完饭去生产大队了，她紧忙抓起个大饼子往嘴里塞，噎得脖子直抻，就着瓢里的凉水猛灌两口，然后拎起筐就往生产大队赶，路上净是她打嗝的动静。

刘寡妇的活儿是老支书特意安排的，菜园子里薅草、摘豆角，都是轻省活计。可刘寡妇夜里伺候老罗头没睡踏实，白天干活总打蔫，眼瞅着别人都薅完两垄了，她那垄才刚开个头。赵得喜在边上瞅着，忍不住劝：“刘寡妇，要是不行你回家歇一天？”她摇摇头，咬着牙往前赶。

收工记公分的时候，赵得喜扒拉着算盘：“刘寡妇，今儿就给你记四分工啊，差一半呢。”

罗老五在旁边听着，气的咬牙切齿，一边往家走一边骂：“干啥啥不行的玩意儿，菜园子那么轻巧的活都跟不上溜，你还能干点啥？从今儿起，你吃饭就只能吃半碗！没挣来你就别吃！”

一路走一路骂，唾沫星子恨不得溅刘寡妇一脸。她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眼神直勾勾的，像是丢了魂儿一样。都快走到家门口了，罗老五还在骂：“明儿再挣不够公分，就让你喝西北风去！别想着俺贴补你！”

俩人刚进院，东屋就传来老罗头的嚎丧声：“来人啊……妈个巴子的，没人管俺了是不是！”那嗓子，隔着两道墙都能震得人耳朵疼，就是吐字含糊不清，像个大舌头似的。

刘寡妇假装没听见，径直往灶房走。罗老五眼珠子一瞪，吼道：“没听见爹叫唤？聋了？”

她抬眼看了看罗老五，那眼神跟结了冰似的，没说话，转身往东屋挪。刚掀开门帘，一股酸臭味儿就扑面而来，老罗头拉炕上了，估计是早上吃了凉的，稀里哗啦弄了一炕。罗老五一脚刚迈进去，赶紧捂着鼻子退出来，骂骂咧咧地：“妈的，这啥味儿！熏死个人！”

刘寡妇屏住呼吸强忍着，手底下可没停，三两下擦干净炕单，又给老罗头换裤子。老头却不领情，嘴里跟吃了粪似的：“草你奶奶的，要不是你，俺能瘫着？你个扫把星！”说着，一口黏痰“呸”地啐在刘寡妇身上，黄糊糊的一大块。

刘寡妇手里的抹布“啪”地扔进水盆，端起盆就往外走。老罗头急了，扯着嗓子喊：“老五！她敢甩脸子！给俺削她！”

罗老五正站在门口抽烟，听见这话，抬脚就往刘寡妇后腰上踹：“让你跟俺爹耍脾气！他就算瘫着，也是你公公！再敢不恭敬，俺让你也躺炕上起不来！还不快去做饭！再磨蹭到黑天了！”

刘寡妇被踹得一个趔趄，手里的铜盆“哐当”飞出去，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圈。她扶着墙站稳，腰上疼得直抽抽，可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捡盆的时候，谁也没瞧见，她眼底闪过一丝亮得吓人的光，跟淬了冰似的，透着股子豁出去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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