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踏实


分东西那会,罗老五手里拎着的布袋子,被米面油撑得鼓鼓囊囊,底角都快蹭着地了。赵得喜蹲在石头上扒拉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响,抬头扯着嗓子喊:“罗老五!刘寡妇那几份公分,老村支书说都给你记上咧,这趟分的东西,你算头一份!”

周围人都扭头瞅他,有羡慕的,有撇着嘴不屑的,可罗老五脸上半点笑模样没有。他闷头把袋子往肩上一甩,佝偻着背就往家走,旁人对他的指指点点根本不在意,自老罗头闭了眼,他就跟丢了魂儿一样,整个人都垮了,短短几个月瘦成了皮包骨。

冬天一停工,别人家院里早码起半人高的柴火垛,玉米秆、豆秸杆捆得板板正正,风一吹都不晃。罗老五家今年院里光秃秃的,就剩个歪歪扭扭的篱笆桩,风从墙缝钻进来,呜呜咽咽跟哭似的。屋里更别提,炕席都让他坐出个窝,冷得能冻掉鼻子尖儿,手往炕头一摸,冰碴子似的扎人。要不是饿得实在扛不住,他连厨房门都懒得迈,烧把火都嫌费劲儿。

人啊,就怕乐极生悲。先前刘寡妇怀孕时,罗老五这家伙得瑟的,好像娶了刘寡妇多吃亏似的,整天对狗娃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谁成想现在啥都没了,他也蔫了,不豪横了。

有人背后唠:“早知道这样,他先前对狗娃子好点呗,现在说不定也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呢!”

也有人叹:“这都是命!罗老五注定光棍一条,刘寡妇也不是安稳住的人。”

“阿嚏!”

罗老五打了一个喷嚏,他伸手摸了摸炕头,冰凉没有一丝热乎气,他起身朝厨房走去,打算烧把火,顺便整点吃的垫垫肚子。

可进了厨房才发现,一根柴火都没有,他叹口气,回屋穿上棉袄就往村外走,打算上苞米地里捡些苞米杆子。

刚出村口,北风跟刀子似的刮脸,他缩着脖子,脚踩在雪壳子上咯吱咯吱响,冷不丁听见“呜呜”的声儿,细弱游丝的,跟刚出生的小猫崽子哭似的。

“啥玩意儿?”他停下脚,皱着眉听。大冬天的,谁家娃能在野地里哭?别是后山的狼嚎吧,那畜生冬天饿急了,嚎起来也跟娃娃哭似的。

他往前挪了几步,那声儿更清楚了,直往耳朵里钻。罗老五心一横,顺着声儿往沟边绕,扒开半人高的枯蒿子一瞅,心“咯噔”一下就揪紧了,壕沟底铺着层破棉絮,里头裹着个小奶娃,小脸冻得发紫,小嘴张着“呜呜”哭,身上还沾着血星子,弱乎乎的,呼出来的气儿都带着白霜,看着刚落地没多久。

“俺的娘咧!”罗老五手都抖了,也顾不上多想,蹲下身小心翼翼把娃抱起来,揣进棉袄里头,贴着心口窝捂着。他四处瞅了瞅,雪地上就他一串脚印,没旁人影儿。“这咋整?”他急得直搓手,猛地想起老支书,转身就往村东头跑。

老支书家早灭了油灯,老两口都躺下了。罗老五“砰砰砰”砸门板,手指头都快敲麻了,嗓子眼里喊:“老支书!老支书!快开门!出大事了!”

屋里传来老支书迷迷糊糊的动静:“谁啊这是?深更半夜的,魂儿都让你敲出来了!”门“吱呀”一声开了,老支书披着棉袄,头发睡得乱糟糟,眼还没睁全乎。

罗老五没等他问,一头扎进屋里,掀开棉袄就把娃往炕头放:“老支书,你瞅瞅!俺在南地壕沟捡的!”

“啥东西?”老支书眯着眼瞅,炕头黑灯瞎火的,就见个小肉团动了动。他媳妇赶紧摸黑划了根火柴,点上油灯,灯芯“啪”地亮了,黄澄澄的光一照,老两口都“妈呀”一声,炕头上躺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裹着那层破棉絮,正眨巴着眼睛瞅人呢。

“这谁家这么造孽!”老支书媳妇心疼得直搓手,下地舀了盆温水,又翻出块干净的旧布,蹲在炕边给娃擦身上的血污。擦着擦着,她手猛地一顿,拽着老支书胳膊就喊:“老头子!你快看!这娃的手!还有脚!都多一个指头!”

老支书凑过去一瞅,罗老五也扒着炕沿伸脖子看,可不咋地!那小嫩手小嫩脚,每只都多出来个小指头,蜷着跟小嫩芽似的。这娃还是个女娃,小细胳膊细腿的,看着更弱了。

屋里瞬间静了,就剩油灯“噼啪”响。村里老辈人常唠,六指是“不祥兆”,说是阎王爷点错了卯才投的胎。前村老王家那小子,就一只手多指头,从小就孤僻,见人不说话,逮着邻居家鸡就拧脖子,十三岁那年夏天涨大水,愣是没找着尸首,村里人都私下说,是“怪相”招了祸。

“还……还真是六指。”罗老五咽了口唾沫,心里有点悔,早知道是这,刚才该不该捡?可瞅着娃那小模样,又狠不下心。“老支书,这咋整?”

老支书皱着眉抽了口旱烟,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了磕:“还能咋整?赶天亮送派出所去,让他们送孤儿院。今晚你先抱回去,总不能扔这儿。”

罗老五没辙,点点头,又把娃揣回棉袄里,裹得严严实实往家走。路上风更硬了,他把棉袄裹得更紧,生怕冻着怀里的小玩意儿。

到家一推门,屋里冷得跟冰窖似的,哈口气都能看见白霜。他想起没捡着柴火,眼瞅着院里那圈破篱笆,本是开春挡鸡用的,这会儿也顾不上了,薅下来几根劈巴劈巴塞进灶坑,划根火柴引着了。火星子“噼啪”蹦,烟呛得他直咳嗽,可瞅着灶坑里的火苗往上蹿,心里倒盼着能烧旺点。

他揣着娃蹲在灶坑前添柴,顺手抓了把小米扔进锅里,添了瓢水,熬起粥来。没一会儿,厨房里就冒了热气,顺着门缝往屋里钻,冻得硬邦邦的屋子,慢慢有了点暖意。

等屋里烘得差不多了,罗老五把娃轻轻放在炕上,解下自己那件厚棉袄盖在她身上,又把枕头挪过来挡着边,怕她滚下去。他刚端着碗小米粥从厨房出来,炕上的娃像是闻着味儿了,突然“哇”地一声哭起来,嗓门不大,却脆生生的,直往人心里钻。

“哎哟,小家伙饿了是不?”罗老五赶紧放下碗,蹲在炕边瞅。娃哭得小脸通红,小胳膊乱挥。他叹口气,拿个豁口的小勺子舀了点米汤,搁嘴边吹了又吹,试了试温度才往娃嘴里送:“慢点喝,你还小,硬的吃不了,就喝点米汤垫垫。”

米汤刚碰到娃的小嘴,她就“吧嗒”两下咽了,没几口,哭声就停了,小眼睛眨巴眨巴,没多久又眯上了,呼吸匀匀的,睡踏实了。

罗老五蹲在炕边瞅着,娃睡着的时候,小眉头舒展开,脸蛋粉扑扑的,跟个刚出锅的白面馒头似的。他伸出手,想摸摸那小脸蛋,又怕糙手扎着她,停在半空又缩回来,心里头那股软乎劲儿,暖烘烘的,多少年了,这屋里头,总算有了点活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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