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故人三
“不必了，蒙婆婆收拾得很好。”
萧峥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再说了此次回来，不宜声张，祭拜过外祖他们，我们便启程。”
萧焕点了点头，又继续道。
“那总得回去吃顿饭吧。”
萧峥这回倒是没再推拒，两人絮絮地说了许久闲话。
谈及自家孩子时，萧焕看了眼萧峥又有些欲言又止。
“英歌，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峥挑了挑眉，将火烛装进篮子。
“那便不要讲。”
萧焕喉头一哽，张了张嘴，却在萧峥冷冽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只得将话咽回肚里。
“英歌，你和陆大人如今年岁......”
见萧峥不理会，萧焕仍不死心吞吞吐吐道。
萧峥掸了掸衣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怎么？你要给陆朝做主纳妾？”
萧焕没想到萧峥这么直接，讪讪道：“也不是，我就这么一说，对了，陆大人呢？进来许久还未看见他身影。”
萧峥指了指房间。
“还在榻上会周公。”
萧焕干咳了一声，掸了掸衣袍起身。
“也是，这一路车马劳顿。他一介文臣，哪经得起这般折腾，我先回营了，明儿记得到府中用膳，我让如意准备你爱吃的烤羊腿。”
萧焕前脚刚走，陆朝披着件松垮的外衫走了出来，乌发未束，眼角还带着惺忪睡意。
他倚在帐门边，声音里含着三分笑意。
“萧将军今儿个心情不错呀，都没将人打出去。”
萧峥低笑一声：“陆大人倒是耳聪目明。”
看着院子的梅树，又叹了口气。
“罢了，人之常情。”
陆朝捏了捏她的手。
“当他在放屁，谁也做不了你的主。你要是不想见他，咱们明日拜祭完外祖父他们便走。”
萧峥反手牵住了陆朝，笑了笑。
“无妨，不怪他，其实这便是世界上大部分的人的想法，这也不算什么，听多了便无所谓了。”
陆朝望着萧峥眉间那抹化不开的霜色，心头蓦地一紧。
“我看云英大了些，这就马上要说亲了，不然咱们带回上京去，也能堵一堵这些人的碎嘴。”
萧峥低笑出声，眼尾漾起细碎的纹路：“张虎怕是要哭晕在校场。”
说罢，萧峥收敛了笑意，目光如淬火的刀锋划过陆朝眉眼。
“真想好了？若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聒噪。”
陆朝截断他的话，伸手替她把肩头的落叶拿下。
“若不是这些老顽固整日念叨，养不养都无所谓，还妨碍我们……”
他们此行除了祭拜故人，还有一个目的，便是领养个孩子。
萧峥望着陆朝挺拔的背影，心中百转千回。
她曾无数次想过递上一纸和离书，还他一个自由身，让他能娶个温婉贤淑的姑娘，膝下儿女绕膝，过寻常人安稳和乐的日子。
那日，她跪在乾清宫冰冷的石阶上，额头抵着青砖，想用这些年积攒的军功，换一个率军下西洋的恩典。
可萧佑丞哪敢替陆朝做主？ 当年朔州战败消息传来时，陆朝那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如今都还历历在目。
他如今敢批下这圣旨，明日陆朝就能追妻而去。
后来，那奏折就在陆朝面圣时，不小心落了地。
陆朝第一次对萧峥发火，那一个月里竟是半句话都不肯同她说。朝堂上冷峻如常，回到府中却连个眼神都不愿给。萧佑丞在御书房遇见陆朝时，都被那周身散发的寒意吓得直打哆嗦。
萧峥自知理亏，日日变着法子哄他，哄了半个多月，陆朝这才消气。
那日春光正好，一枝桃花探进窗棂。
陆朝忽然开口说道。
“回朔州一趟吧。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遗孤，我们多收养几个也无妨。”
—————
萧老侯爷的墓坐落在一处高岗上，离朔州城不过十里，墓碑正对着鞑靼的方向，仿佛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军即便长眠于此，也要用凌厉的目光镇守大元的疆土。
萧峥给外祖父倒上酒，跪坐在墓前，仿佛怕惊扰了沉睡之人，又轻轻擦了擦灰尘。
陆朝祭拜完后便退到不远处的老松树下等着，目光落在萧峥挺直的背影上，那身影单薄却倔强，与墓碑的轮廓融在一起，像一幅定格的水墨画。
“走吧。”
萧峥难得主动牵起了陆朝的手。
陆朝晃了晃她的手。
“跟外祖父说什么了？可有说我的坏话？”
萧峥冷哼一声。
“那必须说呀，你夜里做梦小心着些，他定是要教训你……”
一阵风吹来，老松树发出了簌簌的声音，树冠低垂，在两人远去的背影上投下婆娑暗影，宛如老者佝偻着脊背，在目送二人。
萧府。
萧焕一手一个按着两个儿子的肩膀，向陆朝躬身行礼。
两个小豆丁似模似样地拱手作揖，惹得陆朝朗笑出声，夸了几句。
趁着两个男人寒暄，蔺如意定眼看了看身旁的萧峥。
萧峥虽年长她几岁，却看不出任何苍老之态，她本以为萧峥风吹日晒会面容苍老，事实并非如此，萧峥如同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扑面而来的就是英气与威压。
她们同为武将之后，却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听夫君说，表姐前些年多半时间在海上？我活了二十多年，都没见过海呢。”
萧峥胸口有些闷，喝了口汤压了压，便放下了筷子。
“对，在东洋那呆了挺久，海就是看不到头的湖，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你若是想看，得空了让萧焕带你去走走。”
蔺如意揪着手帕笑得花枝乱颤。
“说的轻巧，哪有这么容易，真真是羡慕表姐，无牵无挂的。不像我，整日被这两个小魔星缠着，连片刻清净都难得。”
说着，蔺如意给萧峥夹了一块焦香四溢的烤羊排。
“表姐尝尝，夫君特地交代厨子给你做的，虽是多年未见，他是记得真真切切呢。”
羊排上的油珠还在滋滋作响，混着孜然的香气在席间弥漫开来。
萧峥忽然脸色一白，偏过头去，干呕了一声。
正在和萧焕喝酒的陆朝脸色大变，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前，扶住了萧峥。
“怎地了？哪不舒服？”
说罢，又用手背探了探萧峥额头的温度。
萧焕正要起身唤大夫，却见萧峥摆了摆手，从袖中掏出素帕拭了拭嘴角。
“无妨，许是今日风大，着了凉。”
陆朝眉头紧蹙，他家萧将军是什么人？战场上刀伤深可见骨都面不改色的主，如今竟因为一块羊排当众失了态。
“阿焕，今日实在对不住，劳烦派府中小厮请大夫到我们住的小院，改日我摆酒赔罪。”
说罢，扶起萧峥就要往外走。
萧焕连忙起身相送，又让小厮去请大夫。
萧峥嗓音有些哑：“我没事，坐会儿就好。”
陆朝却不容反驳：“今日不舒服，在山上怎么不早些说……”
蔺如意手中的帕子攥得更紧了。
“这…不至于吧？表姐素来身体强健……”
萧焕笑了笑：“你不懂，陆大人和表姐二人素来感情深厚，上京都出了许多话本子了呢，可惜，就是……膝下无子…”
檐下风灯晃得厉害，照得那对远去的身影忽明忽暗。
蔺如意眼底泛酸：“是啊，月有阴晴圆缺，哪有这么十全十美的事。”
总不能好处都让她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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