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酒友

疗养院的玻璃长廊洒满秋日阳光，林云华驻足在309号房门前，苏麒安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一盒精致的点心。

她悬在半空的右手紧了紧，才轻轻叩响门扉。

“请进。“门内传来温润的女声。

推门而入时，冯姨正坐在窗边藤椅上插花。

阳光透过白纱帘在她银发上镀了层柔光，她抬起头，眯着眼打量林云华，忽然笑了。

“你是……云华？”

“是我，冯姨。”

林云华在她对面坐下，唇角微扬，却藏不住眼底的紧张。

冯姨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忽然伸手轻轻捏住她的右手小指，指尖摩挲着那颗淡淡的痣。

“这颗痣……和月英说得一模一样。她抱着襁褓里的你时，总说这是老天爷给的印记。”

林云华指尖微颤。

二十二年的倔强轰然崩塌，睫毛上的泪珠模糊了老人的面容。

她一直以为，妈妈离开时，对她毫无留恋。

可现在才知道，妈妈连她手指上的一颗小痣都记得清清楚楚。

苏麒安适时退后半步：“我去楼下抽支烟。“

“冯姨，您和我妈妈……在葭南的时候，很熟吗？”她轻声问。

冯姨笑了笑，眼神却渐渐悠远：“熟？当然熟。你妈妈啊，性子倔得很，做事雷厉风行，比男人还硬气。”

“葭南那时候刚起步，财务部乱成一锅粥，她一个人扛着压力，硬是把账目理得清清楚楚。”

“她……是什么样的人？”林云华声音微哑。

“要强，不服输。”冯姨叹了口气，“可有时候，太要强了，反而容易吃亏。”

林云华沉默片刻，忽然问：“冯姨，您觉得……她会自杀吗？”

冯姨的手一顿，眼神骤然锐利起来：“除非有人把她逼到绝路。”

林云华攥紧了手指。

“公司都说她……靠我爸上位？“

“放屁！”冯姨突然提高了声音，随即又压低，警惕地看了眼四周，“你妈妈是被那几个高层联手搞的！”

“苏鲜、李副董、江明远……他们怕她。”冯姨冷笑，“你妈妈成了你爸爸的合伙人，能接触到核心利益，他们自然要除掉她。”

林云华指尖发冷。

“那她……得抑郁症的事，您知道吗？”

冯姨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公司里那些流言蜚语，再加上你爸爸要面子，容不得女人插手生意……她心里苦，却没人能说。”

“她不是悲观的人，可再坚强的人，被逼到绝境，也会崩溃。”

林云华喉咙发紧。

她一直以为，妈妈是为了事业抛下她，可现在才知道，？妈妈是逃走的。

她逃的不是事业，而是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恶意。？

两人又聊了些轻松的话题，直到冯姨面露疲态。

林云华起身告辞，冯姨却忽然从相册里抽出一张泛黄的明信片，递给她。

“这是你妈妈的遗物，本来留个纪念，现在……给你更好。”

林云华接过，指尖微颤。

明信片上，是妈妈熟悉的字迹——

？“萍聚萍散已看透，自尊自重当坚守。”？

落款：？赠友？。

林云华怔住。

妈妈的字迹，坚定而有力，没有半分颓丧。？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妈妈或许……并没有那么悲观。

她攥紧明信片，转身离开。

花园外，苏麒安靠在车边等她，见她出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明信片上，眼神微深。

“聊完了？”

“嗯。”她轻声应道，却攥紧了明信片，没有给他看。

苏麒安也没问，只是拉开车门，等她坐进去。

车门关上的瞬间，林云华攥着明信片的指尖微微发白。

她一直以为妈妈不爱她。

那个生下她没多久就远走国外、从此杳无音讯的女人，在她记忆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可现在才知道——

妈妈记得她手指上的痣。

妈妈临走前还留着给她的东西。

妈妈不是不要她，而是……被逼走的。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酸涩感从胸腔蔓延到眼眶。

她死死咬着唇，却还是没忍住，一滴泪砸在明信片上，晕开了墨迹。

驾驶座上的苏麒安侧眸看她，目光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眸色渐深。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覆上她紧攥的拳头。

掌心温热，力道沉稳。

林云华忽然就绷不住了。

“苏麒安……”她声音哑得不像话，“我是不是……特别不孝？”

他指尖微顿，没回答，只是收紧了手掌，将她冰凉的手指一点点包裹住。

“我从来没想过……去了解她。”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以为她不要我，所以我也……不要她了。”

苏麒安沉默片刻，忽然开口：“林云华。”

“嗯？”

“你妈妈如果能看到现在的你——”他顿了顿，拇指轻轻擦过她手背，“看到你在董事会舌战群儒，看到你把葭南的烂摊子一点点盘活……”

“她会骄傲的。”

她呼吸一滞，抬眸看他。

苏麒安的目光很深，像是能看透她所有伪装：“你不是不孝，你只是……被骗了。”

被那些流言蜚语骗了。

被那些刻意抹黑她妈妈的谎言骗了。

林云华鼻尖发酸，忽然别过脸看向窗外。

“她的骨灰……还在国外。”她轻声说，“等有机会……我想去带她回来。”

苏麒安收回手，重新握上方向盘，语气平静却笃定——

“我陪你去。”

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煽情的承诺。

就这三个字。

——我陪你去。

林云华怔了怔，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车窗外，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落在她手中的明信片上。

“萍聚萍散已看透，自尊自重当坚守。”

她忽然觉得，妈妈或许……一直都在看着她。

苏麒安将车稳稳停在林家别墅门前，仪表盘幽蓝的光映得他鼻梁的阴影愈发深邃。

“要不要喝一杯？“他忽然开口，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方向盘。

林云华握着香奈儿菱格包的手顿住，“你说什么？“

苏麒安低笑，喉结在阴影里滚动：“每次和你去酒吧都会出事。“

他转头时，雪松香水混着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漫过来，“这次换我这个酒友主动上门，林大小姐给个面子？“

林云华挑眉，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

她故意凑近，唇角微翘，像是一只狐狸：“苏总监请客，我怎敢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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