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临州府城（一）

渡河的过程很慢，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当驳船靠上对岸的码头时，已是晌午。

对岸的码头，比三河镇那边更大，四海堂的帮众随处可见，他们维持着此地的秩序。

下了船，两支队伍重新汇合，继续上路。

他们沿着官道前行，路边的景象，印证了之前流民少年的话。

随处可见正在修建的巨大工地，成千上万的民夫在监工的皮鞭下，搬运着土石。那便是所谓的‘祈福台’。

一个民夫因为体力不支摔倒，立刻就有监工冲上去，用鞭子狠狠抽打。

那民夫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监工骂骂咧咧地踢了两脚，便叫手下将人像拖死狗一样拖走。

看到这一幕，杨铁牛的拳头握了握，不忿地嘀咕一句，“这简直草菅人命，就没人管吗？”

“谁敢管？”胡开山靠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脸上那常年走南闯北的世故笑容慢慢收敛，只剩下麻木和苦涩：

“进了安阳地界，郡守就是天。你们现在看到的，还只是开胃菜。”

他朝着那座还在不断增高的巨大土台努了努嘴。那土台占地极广，层层叠叠，有数千民夫在其上攀爬劳作。

“这「祈福台」，说是为圣上祈福，求个风调雨顺。”胡开山冷笑一声：

“可你瞧瞧那地基，用的不是寻常青石，是黑曜石。我上次路过，亲眼看到他们从西边大山里运出来。”

“这太守如此压迫百姓，朝堂就没人弹劾吗？”徐燕听得眉头紧锁，这与他理想中的官场完全不一样。

“嘘！”胡开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惊恐地扫了扫周围：

“徐小哥，这话烂在肚子里。安阳郡守叫‘曹孟’，外号「曹阎王」。他背后是京城的宦官集团，连朝中御史参他的折子都石沉大海。”

“那漕帮「四海堂」，就是曹孟养的狗。”凌渊接口，他已将这些信息串联起来：

“水上的钱，漕帮收；地上的钱，其他帮派收。刮来的民脂民膏，一部分孝敬京城的主子，一部分暗地养了很多地下势力。”

“走吧。”杨九狼一拉马缰，语气平淡。

由于交通和通讯的闭塞，以及官官相护，地方官员在自己的地盘上便如同土皇帝，生杀予夺，朝廷的律令在这里只是一纸空文。

这也让他深深地明白，这是时代的局限性，不是某项划时代的科技或者事物所能改变的。

这一路过来的所见所闻，让杨九狼有些领悟，当初不应该把水泥和炼铁之法放出来。

因为这里没有让它们发扬光大的环境和土壤，既得利益者不会让新事物随便改变现状，分走他们的利益。

胡开山看了他一眼，心中暗叹，这位杨兄弟，心性当真沉稳。换做一般年轻人，见了这般惨状，早已义愤填膺了。

队伍继续前行，他们没有在安阳郡的任何镇子停留。

行至傍晚，马队翻过一道山梁。前方地平线上，一座宏伟的城池轮廓在暮色中显现。

那便是临州的府城。

城墙通体由巨大的青黑色条石砌成，高达十余丈。夕阳的余晖洒在城墙上，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墙体上，每隔五十步便有一座凸出的马面，其上架设着巨型弩机，黑洞洞的发射口，俯瞰着城下的芸芸众生。

城墙顶端，宽阔得足以并行四匹马，一队队身着铁甲的兵士正在巡逻，手中的长戟在晚霞中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哇，这城池真他娘的又高又大。”杨二狗仰头看着城楼，“这气势压得我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先进城，宵禁前要找到落脚的地方。”胡开山提醒了一句。

一行人来到城门口，城门洞高大深邃，地面铺着磨得光滑的青石板。

城门两侧，站着两排手持长戈的卫兵，他们的甲胄比南关郡的兵卒精良得多，眼神也更加锐利。

检查路引文书的程序一丝不苟，一名队正模样的军官仔细核验了杨九狼的兵部公文，又对照了胡开山的商队凭证，才挥手放行。

进入城内，与普通郡城县城的规模截然不同，一股繁华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

街道宽阔，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店铺，酒楼、茶肆、当铺、绸缎庄，应有尽有。

天色虽晚，但街上依旧人来人往，不少店铺已经点亮了屋檐下的灯笼，星星点点，颇有一番风景。

“这临州府，可比咱们边荒县气派多了。”杨二狗像个刚进城的土包子，东张西望，看到一座座高大的建筑，眼睛都直了。

“淡定，这里只是州城。”杨铁牛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等到了皇城，那里才是最繁华的地方。”

胡开山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来到城西的一家名为‘四方来’的大客栈。

客栈掌柜是个精明的胖子，一见胡开山便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但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杨九狼几人身上扫了一圈，尤其在他们胯下的良马和腰间的兵刃上多停留了片刻。

胡开山与掌柜寒暄几句，便要了几个上房，又额外租了一个独立的后院，用来停放马车和安置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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