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连环车祸
1
暴雨下了一夜，北京城被水淹了。
打在窗上的雨点声，直到后半夜尾还没停。
“去洗澡。”这是她第N次说的话，她筋疲力尽实在是不想动，但她知道这话没用。
果然，柳植哼哼了两声，反驳：“我喜欢就这样抱着你，不洗澡。”
说完，他还用被子把她裹了裹，在自己身上放稳了，怕她着凉，塞了塞她的肩头。
方棠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但并没有睁开眼睛，她已经陷入了梦乡。
“铃——铃——”
紧急铃声突然响起，方棠和柳植一下子睁开眼睛，两人从床上跳起，方棠差点一头栽倒，被柳植一把扶住。
“你那边的电话。”这是柳植特别设置的心胸外科的急呼铃声，又大又响亮，吓得人半死。
柳植把她放好，自己翻身下床，顺手扯过浴巾围住，走到书桌旁拿起手机。
“喂！”
2
方棠屁股痛，刚呲牙，她的手机也响了，在外间的手包里，响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
那是她设置的半夜医院急叫的来电铃声。
屁股不痛了，方棠也下床去外间拿手机。
她还没来得开口，手机那边急诊室的医生就在喊：“车祸，三个颅内损伤，一个脑干急性出血，你快来，快！”
方棠应了一声，撂下手机就回卧室穿衣服，才套上内衣，柳植就过来吻她，匆忙而潦草地吻。
车祸，暴雨天连环追尾，在盘山公路上，据说是一群飙车党的狂欢，却狂欢到了地狱边缘。
人数众多，一共六辆车出事，患者十二名，全是18岁左右刚成年的少男少女。
废话没有，两人一起穿衣服，方棠腿酸踉跄了一下，柳植又扶了她一把，他在偷笑，方棠白了他一眼。
澡来不及洗了，出了一身臭汗，沉下来味道倒的确还算好闻，方棠自嘲地想，两人一起出了门，直奔楼下停车场。
他们不意外，每到灾害性天气，医院总是最忙的，意外频发，多年来早有准备了。
十五分钟后，柳植的路虎停在了医院的停车场里，方棠等不及他，自己一个人先跑了，刚出电梯，神经外科的实习医生就在门口等着她了。
接过酒精清洗液洗手，她快速套上工作服，戴上口罩，头发别进帽子里，接过成片，迅疾地走进了办公室。
把成片一张张夹在了灯箱上，旁边实习医生围了一圈，主任王涛也来了，还有人在送其他的成片过来。
方棠把旁边的灯箱打开，三个头部损伤患者的伤势左中右一字排开，全部一目了然。
方棠盯着中间那个脑干急性出血的患者，把他的资料和病情全部刻在了脑子里。
“颅内压多少？出血量多少？患者有没有出现其他异常？”她询问。
王涛从人群中挤过来：“方医生，借一步说话。”
方棠挥手，实习医生都往后退了好几步，王涛一头的汗：“人一定要救回来，是汤先生的儿子。”
方棠使劲眨了眨眼睛，回头望了一眼，才看到上面一行小字，患者名字：汤赫。
3
柳植更忙，脑部受伤的人就三个，可心胸外科却囊括了所有的病人，人人有份，无人落空。
这对今晚才刚刚亲密过的情侣，才在楼下停车场分手不到半小时，两人就在手术室见面了。
柳植消毒完进了神经外科的手术室，方棠在做脑干修复术，她已经开始十分钟。
柳植走到患者的身体旁，这是一具年轻的身体，却几乎支离破碎，受伤的不仅仅在脑部，还有肺部。
两根肋骨断骨直插入肺部，胸骨内塌，送过来时，患者已经陷入深度昏迷。
从盘山公路上直接飞下深渊，伤势最重，却是最后一个获救，还——身份特殊。
刚做过成瘾戒除术没多久的，刚成年的少年，离开医院才一个月，就又开始自我找死的行程。
暴雨天飙车，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啊。
柳植走上手术台，他扫了一眼方棠，脑子里闪过刚才院长找他说过的话。
“方医生那边刚开始不肯做手术，她认为该患者已经没有做手术的必要了，即使做了，效果也不会好，还不如不做，但是我们不能不做，不做就是等死，做了还有一线生机。”
他低垂着眼睛，接过手术护士递过来的电刀，院长的话在耳边盘旋。
“你这边也是一样，他的肺已经开始坏死，你这边不能拖，你和方医生必须上下同时进行，不但要做，还都要成功，不能让人死在手术台上。”
不能让人死在手术台上，他心想，那也要病人有命活才行吧。
“太安静了！”方棠突然说，大家都偏头看过去，方棠没有抬头，她一直低着头，大伙只看到黑色的手术放大镜。
柳植弯了弯嘴角：“嗯，是太安静了，等会儿我开胸用上电钻就太吵了，来点音乐吧。”
方棠把取下的头骨放在了一旁，她活动了一下脖子，看了柳植一眼。
虽然隔着东西，但柳植愣是看到了她眼睛里的笑意深深。
“来一首《活下去》吧，让这孩子能好好熬过去。”
她幽默地说，手术室里一片善意的笑声，气氛轻松了下来。
4
开胸探查术，开胸血块病损清除术，肺异物取出，肺修补，胸腔修补，隔膜病损切除……
脑干出血，血块清除，积液清除，损伤修补……
从凌晨三点到下午三点，整整十二个小时，神经外科专用手术室灯长明，没有暗下来过。
下午一点，柳植先下撤，他负责的心胸部分已经结束，手术很成功，而方棠那边还没有结束。
“换口罩。”方棠的汗已经打湿了身上好几层，她仰起脸要护士给她换脸上湿透了的口罩。
柳植回望了一眼，看见她唇色发白，干燥蜕皮，心里一阵阵疼痛。
昨晚真不该折腾她的，这样的暴雨天，他们应该多上几分心的。
方棠就着护士的手在喝水，她看见了他站在门边准备出去：“柳植。”她喊了一句，柳植再回头。
“叫餐厅给我加餐，等会儿做完手术，我要吃鸡腿，两只。”
柳植愣了愣，他笑了起来，做了个OK的手势。
走出手术室，外面孤零零的长椅上，汤先生正坐着，像一尊雕像一样，看起来苍凉而落寞。
这个人明明在电视上和新闻里看起来威风八面，志得意满的。
可如今闭着眼睛靠在长椅上的样子，却又分明只是个普通的，拿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的老父亲。
天亮了啊？暴雨过后的北京天晴朗得万里无云，好像昨夜的一切，都被风吹散了一样。
柳植本想轻手轻脚走过，却还是惊动了汤先生，他立即站起来看着柳植，一脸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我这边手术很成功，你放心。”柳植笑了一下，安慰道。
他看见汤先生长长吐了口气，捂着脸好像要哭出来一样，发出一声泣音。
“还剩一半，如今就看方医生的了。”他说。
柳植没作声，身为医生，他不能说打包票的话，虽然他挺想说：你别担心，方医生出马，一定没问题。
柳植点点头，笑着离开，接下来他还密密麻麻安排了好几台手术，今天是别想休息了。
还要去食堂通知小餐厅，要加鸡腿，两只。
5
柳植还没到餐厅，就接到了夏秋的电话，他转道儿科办公室，夏秋端出热着的饭菜，塞到他手里。
“快吃，吃完再去卖命。”
柳植笑着坐下就吃，夏秋手边另一个饭盒里两个大鸡腿赫然在目，真不愧是闺蜜，方棠的习惯，夏秋真是知道得透透的。
昨晚的这场连环车祸没有儿科什么事，夏秋今天还是如常上班如常下班，她走的时候，办公桌上的鸡腿还纹丝未动。
听说，方棠下午三点下了第一台手术，只休息了十分钟，连轴转上了另一台，直到夏秋下班，她都没出手术室的门。
而中间这十分钟，方棠吃了一个面包，喝了一瓶水。
手术很成功，汤赫已经转入了ICU重症监护室，虽然还在昏迷中，但至少现在，命是保住了的。
当医生真的没办法，病情如战情，有时候真的是随时都在打仗。
一次暴风雨，一场车祸，辛苦了许许多多人，整整二十四小时，外科好几个手术室的灯都没熄过。
而方棠这个周末的最后一夜，是躺在外间消毒室的地上，和护士们医生们挤在一起睡着度过的。
醒来的那一刻，他们面对的，是初升的，新周一的朝阳。
夏秋在厨房里忙，今天凌晨四点，方棠终于结束了两天两夜手术室连轴转的生活，她准备给好友做点好吃的小甜点，让她补充补充营养。
“妈妈，我今天可以上幼儿园了吗？”儿子陶小年在背后问。
他在家休息了两个月，皮猴子都要变成毛猴子了，闲得长毛的猴子。
“今天还是不可以，但是下个月就可以，还有五天。”夏秋说。
6
陶小年一张期待着的小脸眼看着垮了下来：“那我跟妈妈去上班好不好？我不想和奶奶在一起。”
童言总是无忌的，陶小年扒着门框，“妈妈，奶奶不好玩，奶奶说话我老是听不懂，而且奶奶不准我玩游戏。”
陶妈妈说话有很重的口音，有些话夏秋都要想想才明白，小孩就更不懂了。
陶妈妈认为游戏对小孩不好，就一棍子打死，碰都不准碰，连家里的乐高，都束之高阁。
夏秋扶着厨房的流理台，深深叹了口气。
她已经放弃和婆婆讲道理了，这几天陶泽丰走了，她们婆媳之间少了缓冲的人，一直就没再和对方说话。
夏秋还在为那天晚上的事情生气，她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还会气得直抖。
可婆婆这边压根就没在乎这件事，哪怕第二天夏秋打算好好和她谈，她也是一脸的“你有病吧？哪个女人不和自己男人上床？我是他妈，看你们怎么啦？”
就这态度，夏秋和她无法谈，在她的道理里，她和夏秋都是女人，而陶泽丰是她生出来的，什么避嫌？事急从权，避嫌？不存在的。
夏秋揪着这件事不放，是小心眼，是计较，是北京城里的姑娘就是很“作”……
得，就这样，婆媳俩没话可说，陶泽丰走了几天，两人就几天没怎么说话。
儿子在背后嘚嘚嘚诉说着对奶奶的不满，夏秋一直没吭气。
她把手里的豆渣丢了，垃圾没落在垃圾袋里，落在了垃圾桶中，垃圾袋外，稀稀糊糊的一团，让人恶心，也让人火大。
“妈！”夏秋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蹿了起来，“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吗？不要去超市揪人家的保鲜袋，家里有那么多环保垃圾袋呢。而且那些尺寸也不合，根本盖不住全部！”
她抓狂，蹲下来望着垃圾桶内稀糊糊的豆渣，真有种想把垃圾桶都给扔掉才舒服的感觉。
这次更离谱，这个垃圾袋应该是之前装过猪肉的保鲜袋，上面还有血污呢。
就这样横在垃圾桶的一半，咧着嘴，朝着夏秋笑。
夏秋闭了闭眼睛，她不想吵架，更不想一大早就不开心，忍耐……忍耐……
陶妈妈从阳台过来，满脸不高兴，她正给孙子洗衣服呢，洗衣机洗不干净，她不放心，正在手搓。
“你是说过了，但那些袋子本来就可以再用，用来装垃圾为什么不可以？我又没有浪费。”
“这不是浪费的事……”夏秋有气无力。
陶妈妈硬邦邦的：“是不是浪费的事，是你根本看不惯我的事，你想赶我走呢，你以为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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