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母亲的信
1
柳父疑惑：“你要这套房子的房产证干嘛？”
“爸爸，当年你们离婚，你是答应把这套房子一半的钱给妈妈的，但一直就没给完，对吗？”柳植很有耐心。
27年前离婚时，这套房子并没有多值钱，那时候房子都便宜，这套小别墅才一百万左右。
那时候，中国的离婚率没那么高，离婚的少，因为金钱撕的就更少了。
柳长风当初开装修公司的启动资金是六万块，其中岳父家三万，自己三万，因为很能干，财富在几年内翻了好几百倍，成了风口上的猪。
有钱没多久，就有了小老婆，争吵了两年，和发妻离了婚，发妻带走了家里一大半存款和女儿，别墅两人平分，柳长风要付至少五十万给前妻。
钱还没有给完，正在按月按时支付，发妻死了，一切戛然而止。
“妈妈死了，你还她的钱有30万没给，按照法律也按照比例，这套别墅，妈妈还有百分之三十的所有权，她死了，这所有权是我和妹妹平分。”
“换句话说，就是你有权利处置你那百分之七十，甚至可以一分不给我，但另外百分之三十，你没权处理。”
柳植摊摊手：“除非，你能按照现在的市价，支付给我们百分之三十的补偿金。”
如今的市价，这套房子在两千万到三千万之间，柳植和妹妹可以获得一千万左右。
“柳植！”柳父喊了一句，声音里有不满，有难过、有震惊，更有愤怒。
他没想到，没想到大儿子会和他算这个，当年这些事他是怎么知道的？那时候他才9岁？10岁？他就知道了吗？
疑问刚冒出来他就有了答案，是岳父岳母告诉他的吧，他们什么都知道，发妻死后，他们没有第一时间跳出来替死去的女儿要钱，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等了近三十年？
“姥姥姥爷当年没问你要钱，是因为心疼我们，他们要不到我们的抚养权，投鼠忌器，又看你并不算一个太坏的父亲，好歹对我和妹妹，你是合格的。”
这话不违心，私生活作风归私生活作风，对柳植和女儿，柳父从来还是舍得的。
尤其是女儿的生病治疗，在漫长的岁月中花了他巨额金钱，他都从无怨言。
一码归一码，岳父岳母都看在眼里，就放了女婿一码。
2
因为这个别墅，姥姥姥爷在柳植14岁去美国过年时，曾和柳植有过一场推心置腹的长谈。
关于夫妻，关于婚姻，关于爱情，也关于消亡。
利益永恒不变，情感易逝，不用太执着，变通才是不变。
“姥姥姥爷那边保存了所有的证据，这些东西至今都有效。但是，爸爸，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论这个的。”
柳植叹了口气，“你记得你上次告诉我说，房产证好好在呢，说王桂桃母子没动过这个房子，你说我的猜想冤枉了他们，对吗？”
柳父看着儿子，不知道儿子想说什么，这又是一个大拐弯，他蒙了。
柳植手里拿着一个小时候的小飞机，倒来倒去玩着，他的表情有些冷淡。
“你既然动了要我把房子白白让给柳彬的念头，那我们亲父子也明算账，一切说清楚比较好，我担心你们会暗地里操作，所以，房产证我需要留底一份。”
柳父睁圆了眼睛。
“哪怕是复印件，你也给我一份，我需要留底。”柳植坚持把话说完。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老房子老卧室里的灯罩里藏着不少灰，即使再勤打扫，天花板上的灯罩，还是很少人擦的。
柳植看着灯罩上的一块块灰尘的黑影，心想：人们总以为一切天衣无缝，很完美。
其实哪有那么多完美，在没被注意的角落，总能留下些什么的。
这个晚上注定不是个太平的晚上，柳植半个小时后离开小别墅时，如愿以偿拿到了房产证的复印件，但同时，柳父也第一次没有出门送他。
除了那个小铁盒，他什么都没拿。
开车到了别墅外的大马路上，他把车停在路边，打开铁盒，抠开了铁盒下层，露出一封信。
那是母亲留给他的遗书。
3
其实说是“遗书”也不对，柳妈妈离婚时没有带走儿子，一直觉得很内疚，那两年，她除了常常来看儿子，也会在平日有空时，给儿子写信。
妈妈死在最热烈的夏天，像如今的天气一样，距离柳植的生日还有三天。
那年的“生日信”，她提前给了儿子，计划好了所有的事情，然后杀人，自杀。
柳植靠在方向盘上，额头抵着，他的鬓角全湿了。
车窗外突然起风了，起了大风，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
道路旁的树被风刮得不住摇摆，路灯下看起来张牙舞爪的，连夏天的蝉鸣都消失了，天地万物好像都在等着这场雨落下来。
路上人车都走得很快，急匆匆的，都在着急赶回家。
夏天的北京，如若下雨，必是暴雨，就像二十六年的那场夏雨一样。
母亲的信，柳植甚至能倒背如流，之所以不带走，也是想留着让父亲时不时能看到，看到当年他造成的因果。
“小树，11岁生日快乐呀！祝贺你又长大了一岁，再过两年，你就真的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了，但现在还不行，你现在还是妈妈的一棵小树……
上次见面，我们聊过关于未来的话题，你问我什么叫未来？如果未来是如此痛苦，只能面临背叛和厮打，那未来不如永远不要来。
妈妈很抱歉，那天回去，妈妈哭了很久，我很抱歉，儿子，让你才11岁，却有了这种想法。
那是妈妈第一次觉得，一场不好的婚姻，毁灭掉的不仅仅是夫妻双方，还有孩子。
小树，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
我好想看到我儿子长大之后的样子，想看到小树变成大树，最后成长为森林的样子，你会有新朋友吗？你过得快乐吗？还有，我的孩子，你是否依旧相信？依旧善良？
我希望我的儿子永远善良，不管目睹过多少丑恶，看到过多少绝望，甚至一个人走过漫长的黑夜，也能够体谅和慈悲，善良而坚强。
……
妈妈爱你！”
4
柳植伏在方向盘上，封闭了眼睛和耳朵，一动不动。
体谅和慈悲，善良而坚强，妈妈，你做到了吗？如果做到了，为什么你会选择最血腥的一条路走，把我和妹妹，就这样丢了下来？
柳妈妈是个大家闺秀，出身书香，一生遵循优雅从容，却不料所遇非人，再遇依然非人。
她杀了第二任丈夫后，回捅自己三刀，刀刀致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柳植一直想不通，有那种滔天的恨意，为何不活下来？
父母总喜欢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好像自己做不到的，换成自己的孩子，就一定能做到一样……真是可笑！
笃……笃……笃……有人敲车窗，敲得不轻不重，不紧不慢。
柳植停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竟然看到了方棠的脸。
她撑着把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雨伞，正弯着腰隔着车窗玻璃看着她。
外面的天，黑得都要伸手不见五指了，她却笑得像最不经意漏下的那抹阳光。
柳植要摇车窗，方棠做了个不用的手势，绕到副驾驶那边，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你干嘛呢？在这儿停了快半个小时了也不走，都下雨了你不知道吗？”
“你怎么……来了？”柳植问。
她问，他问，同时发声，撞在了一起，方棠停了停，先回答，她摸了摸他的脸颊，看到他红透了的眼睛，叹了叹。
她对他不放心，柳植刚才的状态不太好，她上楼后想了又想还是下来，然后开车来到小别墅这边，在路边等。
只等了一个小时，她看到柳植出来，本来也就算了，出来了，那就各自回家好了。
结果柳植半天不走，车子就像焊在了地上一样。
又等了半个小时，方棠忍不住下车了。
“外面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的，你是想在这里静候世界末日吗？”方棠开玩笑。
柳植突然伸出手，把她揽在了怀里，用一个紧紧的拥抱，回应了她暴雨天的这场奔赴。
5
两人确定恋爱关系的时间，才三天，就这样……会不会太早了？
方棠盯着鱼缸里的鱼，有些纠结地想。
她是怎么跟着柳植来到他家里的，她也不知道啊。
就在路边的车里，两人说了一会话，她还看了那个小铁盒，当然也看到了那封“生日信”，她还问柳植为什么他妈妈叫他“小树”。
柳植怎么回答来着？
“我妈喜欢柳树，一直就想给我起这个名字，但我爸不喜欢，说柳树如浮萍，总是和不定性风流轻浮挂钩的，最后小树就成了小名，不过只有我妈叫而已。”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着说不出的黯然忧伤。
方棠一下子难受了，心软了，然后……柳植说：“去我家坐坐，雨太大了。”
她就懵懵懂懂跟上来了。
什么叫雨太大了？雨再大还能把四个轮子的汽车刮跑不成？明天还要去小别墅那边开车回来，真是自投罗网……
方棠想给自己一下，这个笨脑子。
她环顾四周，柳植家她不是第一次来，却每次都会觉得，一个男人，这么干净真的好吗？
黑白灰永恒的色调，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冷了点。
两居室的小房子，一个人住，蛮舒服的，80来个方，不大不小。
她还没看完，就听到背后浴室里传来的声音，然后从面前的鱼缸反射玻璃上，看到了柳植。
他只围了一个浴巾，身材完美的倒三角，出现在了鱼缸玻璃上，线条流畅俊美，额发整个梳了上去，露出了完完整整的一张脸。
俊美精致的五官就这样袒露了出来。
方棠在心里吹了一声口哨，原则瞬间没了。
嘿，就冲这张脸，入股不亏。
6
“你在做什么？”柳植走过来，还没有完全擦干的水珠残留了一点，随着他走路落下来，让方棠咽了咽口水，“看鱼吗？”
“嗯。”方棠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莫名其妙有点紧张，认识快二十年了，等会儿会不会笑场啊？
她试图用开玩笑的方式缓解自己的紧张，“这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呢，我等会儿怎么回家啊？”
柳植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柳植把手放在她头上，她的心脏没出息得都快蹦出来了。
柳植眼睛里全是笑意，他面前的方棠脸色绯红，眼珠子乱飘，看起来不像三十六岁，倒像十六岁，怎么这么可爱。
平时和夏秋嘴炮打得很厉害，很像个老司机的样子，原来都是假的。
柳植突然倾身过来，半点停顿都没有的，吻住了她的唇。
方棠猛地惊了惊，几乎是立即就放松了下来，她下意识地伸手被柳植抓在了手里，他插入她的指缝，和她十指纠缠。
无法转动的大脑里有各种画面，他的手指和拥抱，亲吻和低语，每一帧，都是鲜活的，也是生动的。
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母亲留给他的那封“生日信”。
体谅和慈悲，善良而坚强……
如果是和方棠在一起，他愿意相信这个，并努力去做到，至死不渝，就像向日葵追随太阳，信徒信仰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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