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北都风雷

奉天，慕容大帅府。

铅灰色的天空下，马车在帅府门前堪堪停稳。左明远几乎是踉跄着下的车，一路的风尘与心神上的巨大颠簸，让他此刻面色憔悴，双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顾不上掸去衣袍上的尘土，也顾不上府内管事殷勤的问候，只哑声道：“大帅可在？我有万分紧急之事禀报！”

慕容擎的书房内，依旧是那股淡淡的檀香气息。他正临窗看着一幅新挂上的舆图，听到通报说左明远星夜兼程赶回，并且即刻求见，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

当左明远被引进来，慕容擎只看了一眼他那失魂落魄、却又强自镇定的模样，心中便是一沉。

他了解左明远，此人向来沉稳干练，若非遭遇了天大的变故，绝不至此。

“坐。”慕容擎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左明远却未落座，而是深深一揖到底：“大帅，卑职……卑职有负重托！”

无需多言，慕容擎已然明了七八分。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讲。”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书房内只剩下左明远略带沙哑，却竭力保持清晰的声音。他从抵达江海市受到林宇不冷不热的接待开始，详细描述了与林宇之间的每一次交锋，每一次试探。

重点描述了林宇那种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那种不动声色间便掌控全局的精明与冷酷。

当讲到最后在码头“送别”时，那数十道骤然亮起的探照灯，以及在灯光下清晰显露出的、他从未见过的狰狞战舰和岸防巨炮时，左明远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带上了颤音，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那些战舰，卑职从未在任何国家的图册上见过，其形制、其炮管口径，远超我等认知……还有那潜艇，那岸炮……卑职敢断言，其战力，绝不在东洋主力舰队之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慕容擎的脸色始终平静，但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却已微微泛白。

终于，左明远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黑色木盒，双手颤抖地呈了上去：“大帅……这是，林宇托卑职，转交给您的。”

慕容擎接过木盒，入手微沉。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深深地看了左明远一眼。

左明远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啪嗒。”一声轻响，木盒被打开。

最上面，是几份用薄油纸封好的文件影印件。慕容擎拿起第一份，只扫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那是他与江南某个地方军阀暗通款曲的密信！字迹、印章，分毫不差！

他深吸一口气，快速翻阅着下面的文件——“潜龙”在江海市活动的详细路线图、人员照片、他们收集到的那些“假情报”……最后，是一张素白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字，笔锋锐利，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请带给慕容大帅——林某虽年轻，却并非软弱可欺的软柿子。海上的胜利只是开始，江海市的实力，已经远超任何人的想象。”

“砰！”

慕容擎猛地将木盒合上，掷在书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霍然转身，背对左明远，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

他万万没有想到，林宇的手，竟然已经伸得这么长！他在江南经营多年的秘密布置，在对方面前，竟如掌上观纹般清晰！这个林宇，究竟是何方神圣？！

良久，慕容擎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寒意：“你先下去休息。此事，我知道了。”

左明远如蒙大赦，再次躬身行礼，默默退出了书房。

书房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内外。慕容擎独自在书房内踱步，那张素来威严的面庞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混杂着震惊、愤怒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的复杂神色。他之前对林宇的判断，错得离谱！

“来人！”慕容擎沉声喝道。

片刻之后，帅府内最核心的几位幕僚，神色匆匆地被召集到了慕容擎的书房。他们见大帅面沉似水，心中皆是一凛，知道必有大事发生。慕容擎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那个黑色木盒推到众人面前：“都看看吧。”

当幕僚们轮流看完盒中的东西，尤其是林宇留下的那张纸条后，整个书房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如同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东洋联合舰队……全军覆没？！这林宇，竟有如此实力？！”

“他哪里来的如此强大的海军？莫非……真如左参议所言，是那什么德意志……”

“大帅在江南的布置……竟被他知晓得一清二楚！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此子……此子断不可留！必须立刻联合各路诸侯，趁其羽翼未丰，将其扼杀在江海！”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捶着桌子，激动地喊道。

“不然！”另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幕僚立刻反驳，“林宇能以一己之力抗衡东洋，为我大乾扬威，此乃百年难遇之强人！我等正该主动示好，与其结盟，共御外侮，将来……将来或可问鼎中原！”

“结盟？与虎谋皮！”又有人冷笑，“此人行事狠辣，心思深沉，今日能灭东洋，明日就能吞你我！依我看，还是先避其锋芒，静观其变，待其与列强两败俱伤，我等再坐收渔利！”

争论声此起彼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震惊与不安。

左明远也被再次传唤进来，他补充了自己在江海市所感受到的那种无处不在的监控，那种仿佛深入骨髓的情报网络，以及对他们费尽心机“获取”到的那些“机密情报”真实性的强烈怀疑。

“……卑职甚至怀疑，我们从踏入江海市的那一刻起，一举一动，都在林宇的算计之中。他给我们看什么，我们就只能看到什么。我们以为的隐秘，在他眼中，或许……只是个笑话。”左明远苦涩地说道。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激昂的幕僚们头上，让他们心中的忌惮更深了几分。慕容擎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锐利的目光在每一个发言的幕僚脸上一一扫过。

他心中波澜起伏，林宇所展现出的实力和手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硬碰硬，风险太大，尤其是在连对方的底牌都没摸清的情况下。但若能将此人收为己用，或者达成某种程度的默契……

夜色渐深，书房内的灯火跳动着。

激烈的争论也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慕容擎身上，等待着他的最终决断。

慕容擎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良久，他才转过身，声音平静，点燃一支香烟：“传令下去，所有针对江海市的小动作，即刻停止。之前联络江南各方的计划，也暂且搁置。”

此言一出，众幕僚皆是一愣。

“大帅的意思是……？”一位心腹试探着问道。

慕容擎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林宇既然送了我们一份‘大礼’，我们自然也要有所表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备一份厚礼，比上次更厚。再拟一封正式的信函，由我亲笔书写。”

慕容擎的目光最后落在一位年约五十，神情儒雅，目光中却透着精明干练的幕僚身上，“文若先生，此次江海之行，便由你亲自走一趟。”

被称作文若的幕僚，乃是慕容擎麾下最擅长纵横捭阖、地位也极高的一位心腹重臣。由他出马，其分量不言而喻。

“大帅是想……与林宇，正式接触？”鞠文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不错。”慕容擎点了点头，“林宇如今坐镇江海，我在北都，相隔千里，暂时并无直接的利益冲突。既然东洋这条恶犬他已经帮我们料理了，那我们之间，或许可以谈谈其他的事情。”

慕容擎的手指在舆图上轻轻一点，落在了江海市的位置，又划向了北都：“远交，而近攻。这盘棋，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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