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新年好

秦国公府祖上世代簪缨，先帝在时就贵为侯爵，玉阳长公主下嫁以后，更是擢升为公爵，礼制规矩皆提了一个等级，也算是这皇城脚下头一份的尊荣了。

逢年过节，秦国公萧怀甫也是随着玉阳长公主先进宫拜年，而后皇帝赏赐菜品珍馐，举家谢过皇恩浩荡后，再回府关起门来同小辈们共度除夕。

府上三位公子年龄相仿，数世子萧韫最为稳重，却因不是如今的长公主所出，身份到底是有些尴尬，至于三公子萧寂，出身更是说不得，生母本是长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丫鬟，趁着长公主有孕不能侍奉，就借着国公爷酒劲儿爬了床，珠胎暗结，长公主发现的时候，这孩子已是打不掉了。又怕孕期落下杀孽，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终究是不好的，于是才允了三公子一天天长了起来，只是三公子出生后，生母终究是没能在这府里活下去。

这年二公子萧奕不知道从哪儿买来了一些特制的烟花，个个筒身粗圆，重量瓷实，放出来更是绚烂多彩，就连响声都听着比其他家的要干脆一些，十分得玉阳长公主喜爱，从小年那天就开始放，拢共二十几箱，到除夕夜一气儿放了个干干净净。

见母亲看着焰火眉开眼笑，萧奕心里也真真儿地开心，顺势提及道，“厨房的饺子应该是快上了，外面寒凉，母亲且先回室内，儿子去叫来大哥和三弟，咱们一家人一同入席。”

凉风习习而过，拂动一片暗香涌动。

女子已不是双十年华，此刻聘聘袅袅站在廊下，肩上披了件大红洒金的披风，将姣好的姿态衬的多了几分明艳，她一身华贵宫装，裙裾如莲花般粲然绽开，一阵风来，珠钗步摇随之摇晃。

“奕儿。”

玉阳长公主明艳的脸上黛眉微蹙，似是有些为难地说，“你父亲之所以要先在春堂院大摆宴席，就是为了今夜子时的私宴只有你我二人，这是往年惯例。”

“可是……”

萧奕年轻俊朗的脸上罩上一层阴霾，低头道，“可是大哥从来都是一个人过这除夕，儿子觉得……”

话未说完，便听长公主长长一声叹息，扶着鬓边的步摇道，“也罢，也罢，我儿心性醇正，我这个做母亲的应当高兴才是，又怎能不予支持……这样，我亲自去向你父亲恳求，让你大哥和三弟入席。”

这自然是顶好的。

萧奕正要谢恩，却听眼前母亲话头一转，苦笑一声捧着身旁嬷嬷的手说，“左不过是让国公爷说上两句狠话罢了……我听听也就忘了。”

说话间，轻轻弹了下嬷嬷的掌心。

嬷嬷立刻会意，俯身道，“长公主就是太善良了，还记得去年元宵时，三公子被罚了禁足，您想着一家团圆，就去为了他求国公爷，可是生生劝的这嗓子都干了才说动的啊！”

“可到头来才知道，这三哥儿早就打破窗子跑出去喝花酒去了！可实在是浪费您一番好心！”

“襄嬷嬷千万别这样说。”

玉阳长公主言语中带了几分苛责，柔柔道，“辞安那孩子品性好，又怎会和老三一样！”

说罢，又转眼看向萧奕，“奕儿放心，母亲这就去同你父亲求情。”

“不……”萧奕听方才那一番话听的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儿，伸出手又默默垂下来，低头有气无力道，“不劳烦母亲了，也不惹父亲生气了……我……儿子还是，有机会再去同大哥拜年吧……”

说完，便耷拉着精神头走了。

襄嬷嬷有些担心地看了长公主一眼，“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分明小的们从小就向二公子灌输这爵位权力的好处，可二公子就是一根筋儿地要围着没人要的那位转，这样下去，怕不是会坏了您的安排？”

一阵子，外面的鞭炮声忽地安静了些。

浓墨般的夜空里，少了焰火的照明，一片黑暗就沉沉地压下来，导致整个院子里的光线都黯淡了不少。

长廊扫落一片阴影，女子静静看着这院里越来越沉寂，明艳秾丽的脸上勾出一抹浅笑。

美人一笑，倾国倾城。

只她笑的时候，剪水般的眸子却淡漠的很，冷冽如雪，生人勿近，

“一个两个都是珠胎暗结的野种，哪敢和我的儿子比。”

她的奕儿既是喜欢绕着那位名义上的世子转……

那就让这整个盛京城里的人都比一比，谁是红花，谁又是那见不得人的绿叶。

总归，这府上真正尊贵的公子，只有她李玉容的儿子一个。

这就够了。

……

云烟阁算是国公府里较为偏僻的院阁，出了角门便是繁华的街巷。

若说是近，也只能是离老太太住的春堂院更近一些，离正堂的距离，甚至比三公子住的东阁都要远几步。

当时二公子萧奕还因为此事跟母亲恳求过，说他在父母隔壁住着，大哥却跑到了祖母这边，他找起大哥来十分不便，言辞之间，就是想和大哥住的近些。

玉阳长公主怎能让儿子知晓这是她刻意的安排，只能一脸歉疚地解释道，“怪我怪我，我当是世子喜欢幽静，又和老太太更为亲近，便将他安置到云烟阁中去了。”

国公爷十分宠爱这位续弦的新妇，更是心怀对皇家的敬畏，长公主的话一出，向来就是拍了板的。

再加上萧韫也说，“祖母年事已高，辞安确实属意云烟阁为住所，一来离祖母近，可以时常照顾些，二来此处幽静，亦可为祖母祈福，长公主的安排，辞安很满意。”

得了大哥亲口准许后，这位二公子萧奕才算是不闹腾了。

从那以后，萧韫便一直住在云烟阁。

无人问津。

如今这个时辰，外面还能依稀听见零散的鞭炮声，只是不似自己府内那么近了，渐闻渐远。

萧韫也放下手中掌着的书卷，起身揉了揉手腕。

先前时分，他见南风实在关心外面的热闹，就让他去玉巷山庄带一壶桂花酿回来，告诉他不用着急，慢慢逛，随便看。

估计外面的确是人声鼎沸的，这孩子年纪又小，才逛到现在还没回来。

只是他从小就没有热闹可以看，久而久之，也就不喜热闹了。

极轻地叹了声气，骨节分明的手推开门扉，扇门敞开的那一刻，视线中忽然出现一抹白色。

像是山巅一抔白雪，细细拂面而过，撩动一方心弦。

眼前，那人似是也看见了他，原先走的稳的步子慢慢小跑起来，冷风将她头上的兜帽吹下，浓墨般的乌发垂了满肩，随风飞舞。

乌发之下，女孩儿笑靥如花，比除夕夜最好看的焰火都要明艳几分。

她一手挎着食盒，一手抱着手臂粗的烟花，可偏偏靠近了他，又气喘吁吁地站稳了脚步，脸颊酡红，娇娇细喘，眼眸灿亮地看着他，

“世子，新年好！”

远处天际，“砰”地绽开一簇簇焰火，照亮一角墨色天穹，也让某个角落里，霎时间亮如白昼。

萧韫朝她走近一步，就像萤萤之火奔向太阳。

越近，便越炽热。

他抬手，将她一缕刮在脸颊上的青丝缓缓勾在手指，顺势挽在耳后，

“新年好。”

他喉咙滚动，满眼都是她，沉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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