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留在他的笼中

晚风轻拂，轻纱如水，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轻轻浅浅透过镂空的窗格透进来，将地面染成暖色。

宇文灼将食盒往桌上重重一摔，又打开最顶层那一屉，拿出一盘覆了糖霜的乌梅丝儿来，递到谢青阮面前，有些别扭地说，“现在，喝药。”

谢青阮若有所思地看了盘中乌梅一眼，若有所思地捏起一粒，放入口中。

她垂着眸子，羽睫轻轻颤动，弱声问，

“这是哪家的？”

“啊？”

宇文灼哪懂这个，当即便招呼了守在外面的丫鬟来问，问清了，又转身告诉她，“说是什么五芳斋的。”

“哦。”

五芳斋就位于永安坊内，倒是最近的一家了。

似是因为吃了甜的，谢青阮唇角若有似无地弯了弯，连心情也跟着好了几分。

宇文灼看在眼里，一股新奇又甜蜜的滋味儿在心中弥漫开来，“你既是喜欢这家的糕点，等明日宴会结束后我便将那里的厨子请到南越去，让他时时刻刻为你做。”

“这样你在南越，便不会想家了。”

说到这儿，谢青阮眼睛暗了暗，只小口地抿着甜丝丝的蜜饯，抬起冷漠的眸子问，

“宇文灼，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这句话像是锋利的利刃，将方才还温和缱绻的气氛霎时间割裂开来，也毫不留情地在宇文灼心上划了一刀，让他从方才编织的虚幻中，找回了几分真实。

他指尖都是凉的，自嘲地笑了笑，

“我为何不杀你，你不知道吗？”

谢青阮轻抚着瓷盘上的山水纹路，轻声道，“我猜，傅行舟不敢动我，便撺掇你来接过这烫手山芋，可你也不傻，自然知道动了我，我父亲兄长必然会追查到底这个道理……”

“所以呢？”

宇文灼听到这儿，直接打断她的话，淬了冷意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身子前倾半分，将温煦的夕阳余晖尽数挡住。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捂到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谢青阮，你问问这儿，我是因为方才你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才不杀你的吗？”

谢青阮一时语滞，双眸含水一般，湿漉漉看着他。

满盘的乌梅骨碌碌滚了一地，砸到宇文灼前倾的衣襟上，染了一片糖霜，甜意弥漫，却无论如何也到不了他的心里。

谢青阮明显感觉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咫尺之处，他的呼吸有些沉重，有些急促，片刻后，才看着她，声线滚烫地说，

“所有人都可以这样认为。”

“认为我是迫于谢家的威名不敢对你下手也好，想用活着的你当人质也罢。”

“可你不行。”

宇文灼灼热的眼神落到她身上，抬手拾起盘子里仅剩的一颗乌梅，视线微微下移，而后定住。

唇间一点甜意，谢青阮唇瓣微动，含住。

视线之中，男人如虎狼窥食般窥视着那颗乌梅，喉间狠狠滚动一下，他的身子凑过来，将低沉沙哑的声音送到她耳畔，

“你要知道，我只是想留住你。”

留在他的笼中，做他的雀。

一直到宇文灼离去，谢青阮呼吸都有些难以平复，她指尖紧紧攥着一角衣襟，脑海中不断盘桓着宇文灼的话。

“明日午时一到，我便带你出城。”

“跟本王回南越。”

宇文灼……

谢青阮轻轻呼出一口气，将繁复成一团糟的思绪暂且收了起来，视线落到那装乌梅丝的楠木食盒上，她腰间的伤如今已是好了许多，可以下床走动了。

翻开盒盖，只见原先盛放青瓷盘的顶层空荡荡的，只浅浅散发着一丝甜腻的香气。

可是谢青阮却知道，这食盒根本就不是出自五芳斋。

先前去秦国公府找萧韫和贺云期时，她尝着云烟阁里的乌梅好吃，有一次便贪嘴多吃了几个，一阵子酸的牙都软了，萧韫知道后，还垂着眼笑了她许久。

再后来，云烟阁内摆的乌梅丝，便不见有一个酸口的。

尝起来和京城她吃过的任何一家的都不同，清甜的口感中带着些雪酥和绵密，甜而不腻。

所以这次的乌梅是不是来自五芳斋，她一尝便知。

谢青阮仔细敲着那食盒，探耳去听。

有暗格。

她心道一声果然，倒弄半天才把那装饰的严丝合缝的暗格给翻了出来，待看到静静放在暗格里那东西的时候，眼睛轻轻眨了眨。

那东西上，还放了一张字条。

明日，午时前一刻。

谢青阮抱着食盒的手微微缩紧，眼中眸光渐定。

……

“殿下……”

自打宇文灼从关押谢青阮的房间里出来后，景临便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欲言又止。

直到宇文灼勒令他有话快说时，景临才“扑通”跪倒在地，重重叩了一个头道，

“恕属下直言，她的命不该留！”

此话一出，四周气氛好似凝结住了一般，宇文灼眼里淬了冰一样地看向景临，压抑着怒火道，“留不留，本王说了算！”

“可她……可她是谢长澜的妹妹！”

景临再反驳一句，又重重叩了个头。

宇文灼掩住心中万般情绪，先将景临扶了起来，思虑过后，缓缓道，“你以为傅行舟为何要托我去杀她，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在城中行动不便？”

景临：“……”

傅公子那日的确是这样说的。

却听宇文灼冷哼一声，“他这是想，日后东窗事发的时候，谢家人只拿我问责呢！”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宇文灼拂了拂景临的肩，沉声劝道，“傅行舟只是不想让她坏事而已，杀了，亦或是将她困在本王身旁，又有何区别？”

“可若真是杀了她……本王如今可没那个准备去迎接谢家三位虎将的怒火，你说呢？”

景临默了半晌，终是点点头，

“是属下思虑不周了。”

只是……

景临又深深看了宇文灼一眼，低头道，“希望殿下莫要陷入儿女私情才好。”

闻言，宇文灼的心一分一分地沉了下来。

明明是早春时节，可窗外透进来的却好似料峭寒风，硬生生钻进他的骨髓里，隐隐作痛。

这些年他整日流连于万花丛中，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些女人对于他来说，不过玩物而已，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只除了……

宇文灼的视线落在那栋雕花楠木门上，他与她看似只是隔了一道门，却也隔了万千河山、国恨家仇。

时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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