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6章 大唐双龙传(侯希白 上)
易华伟那声轻笑犹在耳畔,师妃暄尚未来得及咀嚼他话语中关于巴蜀风云的深意,便见他忽然微微侧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雅间内那装饰精美的楠木房梁,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
“听了这么久,还没有听够吗?”
他的声音温和依旧,却如平地惊雷,炸响在静谧的雅间内。
师妃暄闻言,澄彻如秋水的眸子骤然一凝,心下骇然。以她“心有灵犀”的敏锐灵觉,竟也丝毫未曾察觉梁上竟藏有人!此人隐匿功夫之高,实在骇人听闻。
未等她念头转完,只见易华伟右手随意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似慢实快地朝着房梁某处虚空一点。
一缕细微到极致的空气波动,一道凝练如实质、却近乎无形的指劲已然破空激射而出。那指劲中正平和,却仿佛锁定了那方空间的一切气机。
梁上之人显然也未料到自己的行藏竟如此轻易被勘破,更未料到这看似随意的一指竟如此可怕!
“唔!”
仓促间,只听得一声闷哼,一道身影再也无法保持隐匿,狼狈万分地从梁上翻滚而下,衣袂飘飞间,带落些许微尘。
那人身法倒也轻盈,于半空中强行扭转身形,试图稳住下坠之势,足尖眼看就要悄无声息地点落地面。
但易华伟的那一指,又岂是仅仅逼他现身那么简单?
就在那身影即将落地的瞬间,那股看似已发射出去的指劲竟似有余韵未绝,于空中微妙一转,不轻不重地恰好拂过他足踝的环跳穴。
来人顿时觉得半身一麻,真气一滞,原本潇洒漂亮的落地姿态再也维持不住,“噗通”一声,竟是双足踉跄,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全靠手中一物猛地撑地,方才勉强站稳,已是狼狈不堪。
师妃暄此刻已然看清来人相貌,不禁微微睁大了美目,脱口轻呼:“侯希白?”
只见来人身形高挺笔直,一身儒生袍服更衬得他丰神俊朗,相貌英俊不凡,若非此刻鬓发微乱,呼吸稍显急促,脸上带着几分惊疑不定与羞恼之色,端的是位翩翩浊世佳公子。他手中紧握着一把造型精美的折扇,方才正是以此扇撑地,避免了摔得更惨。
不是那位与她曾共游三峡、谈诗论画、被誉为“多情公子”的花间派传人侯希白,又是谁?
侯希白站稳身形,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袍,但脸上的那抹潮红却一时难以褪去。他飞快地瞟了师妃暄一眼,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尴尬,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随即猛地转向易华伟,冷哼一声,那双本应多情风流的桃花眼中此刻充满了质疑与警惕,更深处还藏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自负轻功与隐匿之术尽得花间派真传,精妙无比,即便不如师尊石之轩的幻魔身法鬼神莫测,也绝非寻常高手所能察觉。更何况,他方才已极力收敛气息,自信便是宗师级人物,也未必能轻易发现。可眼前这人,不仅轻易点破他的行藏,那随手一指更是玄奥得超乎想象,竟能隔空影响他真气运行,让他如此出丑!
更让他心神震荡的是,他方才在梁上,将易华伟重伤其师石之轩的言语听得清清楚楚!初时他只觉荒谬绝伦,师尊石之轩在他心中几近无敌,岂会败于这来历不明的天道盟主之手?定是此人夸大其词,或是用了什么阴谋诡计!但此刻亲身感受了对方那深不可测、轻描淡写间便将自己逼入如此境地的实力,那股坚定的不信,竟开始动摇起来。
“阁下便是天道盟盟主?”
侯希白强压下翻腾的气血与心绪,手中折扇“唰”地一声展开。扇面并非寻常的山水花鸟,而是寥寥数笔勾勒出的美人侧影,意态朦胧,风情万种。他以此扇微掩胸前,姿态看似恢复了潇洒,实则已是全神戒备:
“背后议论他人,岂是君子所为?更何况是诋毁家师清誉!”
易华伟安然坐于椅上,闻言只是抬眼看了看他,目光平静无波:“本座是否君子,无需向你证明。至于石之轩…他的伤,需要你亲眼去见见,才能确认吗?”
侯希白脸色一变,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他俊眉一拧,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既然如此,便让侯某领教一下盟主高招,看看是否真如所言那般神通!”
话音未落,他身形倏动,踏着玄异精妙的步法,身影如风中柳絮,飘忽不定,瞬间绕至易华伟侧方。手中美人扇合拢,以扇代笔,斜斜点向易华伟肩井穴。这一式看似风雅,实则是花间派极高明的点穴手法,蕴含数种后续变化,更暗含一股诡异的卸力、借力之巧劲,寻常人若是贸然格挡,力道极易被引偏,甚至反伤自身。
师妃暄见状,不禁轻呼:“希白兄,不可!”
易华伟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依旧保持着端杯的姿势,只是在那柄蕴含着巧妙劲力的美人扇即将及身的刹那,拿着茶杯的左手小指似是随意地向外一弹。
时机妙到巅毫!恰好弹在侯希白扇势将变未变、劲力将吐未吐的那一微妙节点上。
侯希白只觉得扇尖传来一股极其细微、却精准无比的震荡之力,如同撞在了一张无形蛛网最脆弱的那根丝线上,自己苦心酝酿的变化与后续劲力竟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弹彻底打断、消弭于无形!
他心中大骇,步法再变,身形如游鱼般滑开,同时折扇疾挥,幻化出重重扇影,如同无数美人翩翩起舞,令人眼花缭乱,虚实难辨。每一道扇影都带着不同的劲力,或吸或引,或卸或缠,正是他自创的得意扇法,旨在扰乱对手感知,伺机而动。
易华伟放下了茶杯,但也仅仅是放下了茶杯。
面对那漫天袭来的、足以让寻常高手陷入绝望的虚实扇影,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五指微张,然后朝着那扇影最密集处,轻轻一按。
侯希白那精妙绝伦、虚实相生的漫天扇影,就像是艳阳下的冰雪,遇到了某种绝对的力量领域,竟在刹那间烟消云散,还原成那一柄孤零零的美人扇,被他握在手中,进退维谷。
侯希白只觉得周身空气变得粘稠无比,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又像是被万丈深海的水压所笼罩,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他引以为傲的、可卸千斤力的奇妙步法,此刻竟寸步难行!他拼命催动花间派心法,体内真气澎湃运转,试图挣脱这无形的束缚,却如同蚍蜉撼树,那按压下来的无形气机巍然不动,反而愈发沉重。
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侯希白英俊的脸庞涨得通红,握扇的手微微颤抖,显然已尽了全力,却连让对方站起身都做不到!
易华伟依旧安坐椅中,那只按出的右手甚至没有接触到侯希白,只是虚悬于空中花园,神色依旧平淡。
“花间派的功夫,灵动有余,根基不足。石之轩没教你,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巧技皆是虚妄吗?”
易华伟淡淡开口,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侯希白咬紧牙关,羞愤交加,却连开口反驳的余力都几乎没有。他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对方那看似平淡的气息之下,隐藏的是何等浩瀚如渊、磅礴无匹的力量!那是一种超越了技巧、超越了变化的、本质上的碾压。
师妃暄眼见侯希白在易华伟那无形无质却又重如山岳的气场镇压下苦苦支撑,面色由红转白,显是已到了极限,再下去恐怕要伤及经脉根本。她心中不忍,毕竟侯希白虽出身魔门,却多次对她表示善意,更曾与她诗意同游,与那些穷凶极恶之徒迥然不同。
她当即上前一步,对着易华伟盈盈一礼,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恳切:“先生,请手下留情。希白兄他…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此番冒犯,或许仅是出于对师长的关切之情,心急之下方才失礼。还请先生念在他平日并无恶行,且与妃暄尚有数面之缘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
易华伟闻言,目光微转,落在师妃暄那带着恳求的绝美面容上,又扫过侯希白那倔强却已难掩痛苦的眼神。
他沉默了片刻,那凝固空间的磅礴气机忽如潮水般退去,消散得无影无踪。
侯希白正全力抗衡,忽觉压力一空,体内奔腾的真气顿时失去对抗的目标,不由得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急忙用折扇再次撑住地面,才避免摔倒。他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看向易华伟的目光中已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惧与震撼,先前那丝质疑早已荡然无存。
能如此举重若轻地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其实力,恐怕真的…足以重伤师尊!
易华伟看着狼狈不堪的侯希白,缓缓开口:“看妃暄为你求情,今日便小惩大诫。侯希白,念你素有雅名,未曾为恶,本座给你两个选择。”
“一,立刻离开巴蜀,回你的小画舫上去做你的多情公子,莫再掺和天下之事。”
“二,若心有不甘,或仍存疑虑,可留在成都,亲眼看看本座如何行事,看看这天下,最终会走向何方。”
“至于你师尊之事,真假与否,你自行判断。但若想替他报仇…”
易华伟放下茶杯,目光如古井深潭,幽深难测:“…本座随时恭候。”
易华伟的目光从侯希白身上淡淡扫过,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形碾压的侯希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花间派传承,讲究的是风流倜傥,寄情于艺术,而非争强斗狠,卷入是非。”
易华伟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寂静的雅间内回荡:“侯希白,你本性尚存几分良善,莫要自误。这天下大势,浩荡前行,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微微停顿一下,易华伟语气骤然转冷,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冰棱凝结:“若你执意步上杨虚彦的后尘,一心只知愚忠复仇,罔顾苍生大义,不行光明之道…”
“…那便是取死有道,届时,休怪本座手下无情。”
“取死有道”四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杀伐之意,让侯希白的心脏猛地一缩。
师妃暄亦是眸光一凝,感受到话语中那不容置疑的凛冽意味。
易华伟说完,不再多看二人一眼,缓缓起身,袍袖轻拂,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风,举步便向雅间外走去,身影在门口略微一顿,并未回头,只是留下最后一句:
“妃暄,夜色已深,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话音落下,他人已消失在门外,最终融入楼下隐约的喧闹与潺潺溪声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雅间内,只剩下师妃暄与惊魂未定的侯希白。
空气中还残留着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感,以及易华伟离去前那句冰冷警告的回响。
窗外的月光依旧清冷地洒入,映照着侯希白变幻不定的脸色和师妃暄微蹙的秀眉。
侯希白剧烈地喘息了几声,才勉强平复了体内翻腾的气血和那难以言喻的惊悸。他直起身,有些颓然地整理着凌乱的儒袍,原本风流倜傥的姿态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他下意识地“唰”一声展开美人扇,想要习惯性地摇动以掩饰内心的震动,却发现扇骨竟有些微微变形,显然是方才强行支撑身体所致,这让他心中更是骇然。对方甚至连他的兵器都未曾直接接触,仅凭无形气场就造成了这等损伤!
侯希白抬起头,目光急切地投向静立一旁的师妃暄,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桃花眼里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急切。
“师仙子,此人…此人究竟是谁?!他…他刚才所说,关于家师…难道…难道竟是真的?!”
“呵~”
师妃暄轻叹一声,走到窗边,望着楼下浣花溪上浮动的月影,溪水潺潺,仿佛能洗涤世间的纷扰,却洗不尽此刻心中的波澜。
“他自称‘无名’。”
师妃暄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数月之前,这个名字还无人知晓。如今,却足以令天下震动。”(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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