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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5章 华夏特有的忧患意识


或许有人会说了:粮食官营,老百姓怎么可能没感觉?

    稳定的粮价,极大限度的保障了底层百姓的生存,极大幅度的改善了底层百姓的生活,怎么可能会没感觉?

    举个例子,就不难发现这个说法,没有哪怕半点夸张的成分了。

    ——你是一个农人。

    你祖父是关中人士,得太祖高皇帝赐田百亩,农宅一座,位于渭北地区。

    到你这一代,一百亩地还完好无缺,每年都能稳定贡献三百五十石左右的粮食产出。

    去掉十几石的农税,外加总价值十石粮食以内的口赋,每年秋收之后,你手里还能剩下三百多石粮食。

    而秋收之后,是粮价最低的时候;

    手里的三百多石粮食,你留一百多石过冬,凑个整二百石卖出去,换来的钱到来年开春,却只能买回一百石粮食,甚至更少。

    等于说是你辛勤劳动创造的财富,被粮商动动手指头就抢走了一半。

    但这笔账,你其实是一直都太在意的。

    ——因为秋收之后,你这二百石粮食,怎么都能以每石三十钱左右的价格,卖到六千钱的。

    虽然开春之后,粮价就会大幅涨到五十钱左右,并一路慢涨到秋收之前的六十钱左右;

    但至少这个冬天,你有留下来的一百多石粮食过头,手里还攥着六千钱。

    开春了,这六千钱那是几百钱、几十钱的往外拿,一点一点消耗,直到秋收前消耗殆尽。

    去年秋收后,粮食按什么价卖的、今年春夏秋三季,又是以什么价买粮食来吃的,你其实并不十分关注。

    因为从来都是这个价。

    秋收后,天地间都是农民收割的粮食,物以稀为贵,自然就卖不出价;

    而开春后,一直到秋收前,粮食越吃越少、越来越稀缺,自然也就越来越贵。

    尤其重要的是: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秋收后,不止你一家是按三十钱的价格卖粮,而是每一家农民都如此;

    开春后,也不止你一家,按五六十钱每石的价格买粮回家吃。

    大家都这样,那自然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日子还能过下去。

    三百多石的收获,冬天吃一百多石,卖出的二百石,经一卖一买就缩水成一百石,也依旧勉强够吃到秋收。

    虽然说,那一百石没有缩水的话,这一年就能有一百石粮食的盈余;

    但没办法。

    谁让你老农,没本事建造粮仓、存储粮食呢?

    老农都是这个命;

    耕地种粮,劳作一年够吃一年,就已经很好了。

    哪敢奢求能有盈余?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在刘荣推行官营粮米,达成粮食市场国有垄断的局面之前,底层农民对粮价的波动,其实是习以为常的。

    老百姓早就习惯了在秋收后,以三十钱左右的价格把粮食卖出,再等来年,以五十钱左右的价格买回来吃。

    只要维持这个范围——只要秋收后,粮价别跌破三十钱,以及开春后一直到来年秋收,两家别涨到七十、八十钱,老百姓就都是逆来顺受的。

    此外,粮食产出的波动,也在影响市场供需关系的同时,让老百姓的生存,始终维持在一种微妙地平衡当中。

    ——收成正常,三百来石,粮价正常,三十来钱,老百姓一年赚个九千钱;

    ——大丰收,四百来石,谷贱伤农,粮价下跌,二十多钱,老百姓还是赚个九千钱;

    ——不丰年,二百多石,谷贵害农,粮价上涨,四十多钱,老百姓依旧赚个九千钱。

    就好像无论收成如何,老百姓种出来的粮食,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摁在‘每亩地九十钱’的线上。

    唯一的区别在于:大丰收的年景,粮食卖价便宜,买来吃也便宜,日子好过;

    寻常年景,卖的价格公道,买来吃也不便宜,日子就稍紧吧些;

    不丰年,卖的价高,买来吃更是极贵,免不得就要饿肚子。

    从上帝视角分析,我们其实不难发现:粮价对底层农户生活的影响,其实是非常明显且直接的。

    粮价过高,百姓就是会饿肚子;

    粮价过低,百姓也只是少挨饿,却根本无法将粮食的大丰收,转化为腰包的大丰收。

    从这就可以得出结论:粮价高低——尤其是秋收后的收购价,与春夏秋三季的零售价,二者之间的价差,更是直接关乎底层民众的生计。

    按现如今,少府恒定的,二十六钱每石的收购价、三十钱每石的零售价,老百姓再怎么亏,也根本亏不到哪去。

    唯一影响老百姓是否饿肚子的,就成了粮食是否丰收。

    多割一石粮,那就是能多卖二十六个大钱;

    少收一石粟,那就是要少收二十六个大钱。

    多劳多得,或者说是‘粮食多收多得’。

    反之,若是二者之间的价差,还维持在曾经那三十钱左右的收购价、五十钱左右的零售价,那老百姓再怎么拼命种地,也是不可能靠种地过上好日子的。

    算笔账,其实一切就都一目了然了。

    ——在过去,你在渭北的一百亩地,年产粮三百五十石,去了税赋还剩三百多石;

    过冬留一百多石,卖出二百石,按每石三十钱,能卖六千钱;

    来年开春,过冬粮食吃完了,这六千钱却只能买回来一百多石粮食。

    一个冬天都吃了一百多石粮食,春、夏,外加秋收前的半个秋天,这一百多石粮食,就免不得要多喝几顿稀的,少吃几顿稠的了。

    还有,卖粮所得的六千钱,全拿来买粮吃了,其他的家庭开支,自然也是能免则免。

    衣服?

    缝缝补补又三年;

    油盐酱醋?

    能不吃就不吃,实在不行,也尽量少用。

    同样的情况,放在刘荣官营粮米后,情况却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还是渭北的一百亩地,还是三百多石的到手产出,还是一百多石留着过冬,二百石凑整卖出。

    按照少府内帑恒定的,每石二十六钱的收购价,这二百石粮食,你卖了五千二百钱。

    比过去的六千钱少了八百钱;

    不过好消息是:这五千二百钱,足够你在来年开春后,从少府内帑买回一百七十多石粮食吃。

    二百石,仅仅只缩水为一百七十多石,而不是过去那样的一百一、二十石;

    足足多了五十石粮食,旁的不说:饿肚子是肯定不会的了。

    隔三差五吃一顿稠的,甚至咬咬牙,隔几年给老婆孩子扯块布、做个新衣裳,也是能展望一下的了。

    又或者,还是省着吃、吃稀的,油盐酱醋倒是能正常用了。

    甚至于,逢年过节沾一顿荤腥!

    如此明显的生活品质变化,老百姓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呢?

    粮食官营,所直接带来的生活水平进步——那再直接不过的,多出来的五六十石粮食,怎么会让老百姓感受不到呢?

    答案是:认知。

    对于老百姓而言,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太过于复杂的解释的。

    他们理解不了,自然也接受不了太复杂的内应外由。

    尤其是对这个时代,文盲率近乎百分百,尚还极度愚昧的底层民众而言,太过复杂的原因,甚至会显得有些不真实。

    好比种地。

    某一年大丰收,你说是因为今年风调雨顺,雨水富足,天气也给力,老农或许会含笑点头;

    但必然会符合一句:上苍仁慈,年景好。

    反之,某一年大欠收,你说是风不调雨不顺,又是洪又是旱,不是刮风就是下雨;

    那老农就会摇头叹息,说上一句:老天爷不给活路啊……

    放在粮价上,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些愚昧的民众,无法理解市场供需关系,无法理解粮食价格,为什么会在大丰收是下降、大欠收时上涨;

    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一种现象,是一种客观现实。

    即:大丰收了,粮商们就要压价了;

    大欠收了,粮商们就要哄抬粮价,让老百姓吃不起米了。

    至于粮商们为什么这么做,是什么影响了粮商们制定的粮食收购价、零售价,他们无法理解,也不感兴趣。

    他们只会在临到头是祈祷:但愿今年秋收后,粮商们能出价出高点、来年开春后,市面上的粮食能便宜点。

    祈祷应验了,他们也根本顾不上为‘祈祷应验’而庆幸,只是堪堪维持住生计;

    一旦没应验,他们也同样顾不上为‘祈祷没应验’而挫败,只能赶忙进行补救。

    如吃树皮、吃泥土,亦或是卖田卖地,卖儿卖女。

    明白了这些,再来看刘荣搞出来的粮食官营,在老百姓心中的形象、地位,或者说是让老百姓切实感受到的感觉,也就是一目了然的了。

    ——早些年,粮食收购价、零售价,在三十钱、五十钱之间浮动,偶有波动,老百姓基本无感;

    偶有大灾之年,粮价不受控制的暴涨,老百姓也只当是时运不济、运气不好,碰上了个倒霉事儿。

    而在粮食官营后,粮食收购价、零售价,被风别焊死在了二十六钱、三十钱,且绝不波动!

    老百姓依旧无感。

    至于每年莫名多出来的五十石粮食,以及明显宽裕了些的腰包,明显能多吃一些的油盐酱醋,他们也只当是老天保佑、太宗皇帝遗德,亦或是所谓的‘文景之治’使然。

    或许;

    或许有这么一代人。

    他们在幼年时期,经历了太祖高皇帝年间,关中米价八千钱每石,百姓民易子而食的惨剧;

    在青少年时期,见证了吕太后在位年间,粮价的长期阴跌,以及不定时动荡;

    成年后,他们亲生经历了整个太宗皇帝、孝景皇帝在位期间,粮价一步步被压到六十钱以下,且长期稳定不上涨的历史时刻。

    暮年老朽之际,天子刘荣一手‘官营粮米’,又把粮价彻底焊死在了三十钱每石以内。

    或许,在他们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他们才会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然后说上一句:诶?

    不对啊?

    吕太后、太宗皇帝年间,粮价再稳,也免不得隔个十年八年,就要来一场暴涨;

    怎么天子刘荣在位这几十年,粮价愣是没动过?

    嘶~

    那年,县衙外的露布上,倒是说过什么官营粮米之类;

    合着,就是因为那玩意儿,粮价就彻底稳住了?

    嗯……

    如此看来,天子刘荣之仁,哪怕是相较于太宗孝文皇帝,都不遑多让啊!

    可叹老朽愚笨,半只脚踏进了棺材,才明白这三十钱一石的粮食,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古华夏封建时代,绝大多是底层民众最正式的生活写照。

    ——每当有变故发生时,他们往往没时间、没精力,也顾不上去总结经验,去分析‘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导致了这件事发生’。

    他们能做的,只有应对。

    应对的了,就熬过一劫,在浑浑噩噩中,朝着下一个劫数进发;

    应对不了,那便倒在这一道劫难前,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后世人常有笑谈:凡后世人,祖上那都是阔过的;

    凡能传延到后世的家族,就没谁的祖上是普通人。

    因为普通人,大部分传延不到后世新时代,就早已被时代的滚滚车轮,给无情的碾碎了。

    对后世人来说,这是一句笑谈。

    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底层民众而言,这,却是再现实不过的真实写照。

    ——作为一个农人,传宗接代,已经是你能做到的事当中,唯一有意义的那一个了。

    可即便是这一个,也依旧不容易。

    你得耗费你的一生,你得拼搏一生,才有可能在你这一代人,达成这个使命。

    但你依旧无法保证你的后代,能代代相传的尽数完成使命。

    所以,华夏民族天然就对‘给子孙后代留下遗产’的感念,有着强烈的认可。

    因为只有这么一代代人的积累,才有可能维持家族、血脉的延续,而不至于被历史的滚滚车轮碾碎。

    正所谓:求上得中,求中得下。

    给子孙后代留下自己的积累,便是独属于华夏人‘求上得中’的策略。

    ——求上,自然是求子孙后代更进一步,在自己所留下的积累的基础上,再填一份积累,代代传承下去;

    得中,则是自己留下的积累,哪怕无法让家族更进一步——甚至哪怕无法维持住,也顶多是从‘财主’跌为‘农民’;

    而不是从农民,直接跌为断子绝孙,查无此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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