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敢于尝试
李青知道老道士如此,是怕等不到自己从日本国赶回来,是怕见不到最后一面。
朱厚熜也知道李青知道他的用意,更知道无论是输是赢,李青都会给他炼制。
少顷,
高拱随近侍走来,瞧见正对弈的太上皇与永青侯,忽觉卸甲归田也没什么不好。
又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微臣参见太上皇,太子殿下。”
“免礼。”朱厚熜微微颔首,稍稍抬起胳膊。
朱翊钧赶忙扶住,搀着皇爷爷起身。
“你们聊。”朱厚熜撂下一句,与孙子去了。
高拱躬身相送,待祖孙走远了些,这才直起身,“见过永青侯。”
“坐下说吧。”
“……高拱岂敢?”
李青起身走到对面坐了,指着自己刚坐的位子道,“坐下说。”
高拱犹豫了下,称谢落座。
“永青侯刚回京?”
“回京有几日了。”李青笑了笑说,“不会是向我打探前方军情的吧?”
“皇上已然说了。”高拱微微摇头,“今日下官来,是皇上的旨意。”
“皇帝让你来的?”
李青诧异了下,随即恍然,“可是张居正要回京了?”
高拱称是。
“既是皇帝让你来,也就是说你本不想来……怎么,想退休了?”
李青沉吟着说,“真就不能相容?”
“自然也不是。”高拱笑了笑,“我与张太岳没有仇怨,只是政见不合罢了,我想,以张太岳心性,也不会因为昔年我与徐阶结怨,从而挟私报复,再说……”
高拱哂然一笑:“即便张太岳是这样的人,我又岂会怕他?”
李青哑然失笑。
“既如此,却是何故?”
“因为我跟不上大明的发展节奏了,因为……我已经看不懂大明了。”高拱叹息道,“百姓不清楚,官员不清楚,可我清楚,我清楚这样的大明很危险,甚至……十分凶险。”
高拱怔然道:“可如此凶险的大明,却又是这般的繁荣……可能,我真的老了吧。”
“你老?”
“好吧,侯爷面前,我确没资格如此说。”高拱苦笑,思忖了片刻,叹道,“我看不到、看不清,大明的路在何方,大明要如何走下去。”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古往今来,一直如此,可今日之大明已然偏离了这条路,未来,该当如何呢?”
高拱茫然道,“我自己都看不清,又如何敢为?”
李青微微笑道:“高大学士是个实诚人。”
他当然明白高拱的意思,历朝历代不变的秩序正在一点点崩溃、瓦解,古往今来意识形态正在一点点形变……
大明这繁荣之下,不只是物质的提高、科技的进步、工商业的兴隆,还有更为核心的脱胎换骨——从世俗观念到个人观念,乃至封建王朝时代下的权力架构,都正在剧烈改变。
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子,这个形变,是往好的变,还是往坏了变,还是会变成奇形怪状……
时代局限下的高拱,看不到,更看不清。
故才心生惶恐,惴惴不安。
“抱歉,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李青感叹道,“万里疆域,数万万生民,变数和变量太大了,我亦不是全知全能。”
“您就不怕吗?”
“怕什么?”
高拱一时找不出一个贴切的词汇,想了又想,想了许久,才勉强找了个词语代替——“世道。”
“世道……”李青微微点头,“以这个词语形容很形象,世道啊……”
“什么样的‘世’,就有什么样的‘道’,高大学士以为……大明之世,如何?”
高拱毫不犹豫道:“极好,好的令人不敢相信。”
“如此还不够?”
“美好之下蕴藏凶险啊。”高拱叹了口气,道,“高拱能预见的事,侯爷当然更早就预见到了,不知这应对之法……侯爷可否明言?”
李青轻笑摇头:“我方才已经说了,我给不你想要的答案,大明太大,变数、变量太大,我现在说了,高大学士信吗?”
高拱默然道:
“可是侯爷很自信,很……乐观。”
“我更清醒。”李青说。
高拱无言以对。
良久,
“侯爷可否说一说您的打算?”
李青不答反问:“你真想好了?”
“是。”
高拱长舒一口气,说道,“不满侯爷,下官此次来,不过是不想辜负皇上苦心罢了。”
“既如此,告诉你也无妨。”李青说道,“从故纸堆里找出一条路来。”
“故纸堆?”
“不如此,何以服人心?”李青幽幽道,“我不是神仙,大明也不是提线木偶,或许在你们眼中,我权势滔天,我无往不利……可要真是万事万物都朝着我的预想发展,我又何至十余朝来不敢懈怠?”
高拱缓缓点头,陷入沉思……
李青进一步道:“你们为何总喜欢引经据典?”
高拱一怔,豁然开朗。
“这个不算答案的答案,你可还满意?”李青问。
高拱苦笑点头:“差强人意。”
顿了顿,“今日之言,出将之口,入吾之耳。”
李青笑道:“如此就好。”
“下官还有一问。”
“你可以问,我不一定会答。”
“下官想知道侯爷何以如此?”
“下一个问题。”
“……没问题了。”高拱起身一揖,“下官告辞。”
“嗯,慢走。”
李青视线重新落在棋盘上,捏起一颗棋子落下,兀自说道:“这一盘棋,我也只能走一步,再走再走一步……嗯,不着急,慢慢下,我不缺时间。”
~
金陵。
传旨锦衣卫六百里加急而来,同时对张居正、海瑞、赵贞吉宣了旨。
张居正即日回京。
海瑞即日起,以应天巡抚之职,全面接手张居正留下事务。
对赵贞吉的旨意最为特殊,令其连同工部建造一座书院,名曰——明阳。
接过圣旨之后,张居正只简短与赵贞吉、海瑞做了道别,便在钦差的催促下,上了马车。
海瑞、赵贞吉送了一段路程,接着,趁四下无人交换意见。
“刚峰兄,你以为皇上命我开办明阳书院,所为何也?”
“孟静兄心中有数,又何必多此一问?”海瑞说道,“名明阳,实阳明,孟静兄在心学一道的造诣,放眼整个大明也堪称独步,皇上命你开办书院,用意不言而喻。”
赵贞吉轻叹道:“可是……自嘉靖年间太上皇明令禁止心学,将其定义为邪说……至今,都未曾明确更改啊。”
“所以才是明阳,而不是阳明啊。”海瑞微微笑道,“明在前,表面看是为了以朝廷为尊,实际上,却是谨慎起见才如此。”
“这样么……”
“孟静兄这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了。”海瑞含笑说。
紧接着,海瑞也露出困惑之色。
“海瑞有一问,想请教孟静兄。”
“刚峰兄但说无妨。”
“张大学士于南直隶涉猎庞杂,圣意让我全盘接手,却不说侧重点……却是何故?”
赵贞吉哑然失笑:“刚才你还说我‘只缘身在此山中’,转眼你也这般……还是说,刚峰兄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还请孟静兄明言。”
“张大学士却是涉猎庞杂,可基本都落实到位了,无需费多大心思,而张大学士唯一没有取得重大进展的只有一个——通过阶级相对对立,以推动阶级流动的方式,释放权力与民。”
海瑞皱眉不语。
赵贞吉说道:“你海瑞是什么样的人,朝廷知道,皇上知道,江南百姓……乃至天下百姓都知道。如此情况,皇上还下如此旨意,用意自是不言而喻。”
“太冒险了啊……”海瑞忧心忡忡。
“是冒险,所以圣意才没有明确点出侧重点。”赵贞吉呵呵笑道,“表面看,朝廷这是在规避责任,实际上,却是基于谨慎,给朝廷留下转圜的余地。”
顿了顿,“释放权力与民冒险,阳明心学又何尝不冒险?”
赵贞吉叹道:“人心本就浮杂,再打破这自古长存的深层秩序,岂止是冒险啊。”
“可话说回来,若非如此情况,又如何打破这自古长存的深层秩序?”
海瑞微微颔首。
赵贞吉倏然一笑:“细想想,其实也不用愁,咱们照本宣科便是了,皇上既然下达这样的旨意,自然将你我之忧心考虑进去了,我办我的书院,你强你的民权。只要咱们把反馈实时反馈给朝廷,让皇上知晓也就是了,真就是适得其反,朝廷也会在第一时间叫停。”
海瑞苦笑道:“孟静兄不愧是心学大家,如此心态,如此智慧……海瑞自叹不如。”
赵贞吉哈哈一笑:“不是我心态多好,也不是我多聪明,而是……刚峰兄不妨好好想想,大明何以有今日?”
海瑞一愣。
赵贞吉道出答案:“大明这两百年来的发展史,其核心只有一个——敢于尝试。”
“是啊……”
海瑞怔然,接着长长一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海瑞受教。”
赵贞吉苦笑道:“共事多年,你怎还是这般生分……你这性子可不怎么好。”
“呃,昔年永青侯也曾如此说过,不过后来又说……不用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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