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小石兽
流光辇撕裂云层，在墨黑的天幕下静默穿行。
舱内，韩音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顾青崖将速度维持在平稳的状态，不敢有丝毫颠簸。
他的手指一直搭在她腕间，一缕温和的混沌之气源源不断渡入，护住她心脉最后那缕摇曳的生机。
弱肉强食，森林法则。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仙人高高在上，温文尔雅，章法有度。
实则不然，甚至大相径庭。
这次韩音重伤，既在顾青崖预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没想到，千道宗的手会伸到他的头上。
就在顾青崖心神微沉之际，蕴灵仙葫忽然传来一丝异动。
顾青崖分出一缕神识沉入蕴灵仙葫。
隐隐可见，在仙葫浩渺的空间中，一道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正在笨拙地壮大。
好像一个沉睡了很久的孩童，正在辗转反侧中。
“这是要醒？”
就在顾青崖压下激动的心情，刚要深入探视一番之时，忽然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
“饿……”
顾青崖指尖猛地一颤。
那老伙计……真的快醒了？
三万六千年的沉寂，无数灵石与灵材的浇灌，焦麟璃火龙魂的补益……所有积累，似乎终于到达了爆发的临界点。
他几乎已经看见葫芦内深处，一团懵懂、混沌却无比坚韧的灵光，正在缓慢地舒展开来，如同种子顶破冻土。
就在这时，前方百里之外，两道毫不掩饰的金丹气息，肆无忌惮地横扫而来，牢牢锁定了流光辇，正急速而来。
应该是千道宗的两位金丹长老。
“来得倒快！”
顾青崖冷笑一声，辇身轻轻一颤，脚下流光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丝毫没有避让，直接朝着两道气息中稍弱的那一道，笔直撞去！
“小辈猖狂！”
几息后，一声暴喝，如雷霆在夜空炸响。
同时，百丈外。
一道身披金甲、高逾十丈的法相虚影骤然凝聚，手持金色巨钺，携着开山裂海之势，朝着顾青崖当空劈落！
须臾间，一道百丈金芒撕裂夜色而来，激荡的余波，直接将下方一座低矮山脊，硬生生犁出一道数十丈长的深壑，土石崩飞。
而另一道更为沉凝的金丹气息，虽然并未出手的迹象，金丹威压混合着神识碾压，已然化为无形枷锁，彻底封死了流光辇退路。
一明一暗，配合倒是默契。
顾青崖眉梢微挑。
就在那金色巨钺带着毁灭性的光芒，即将触及辇身前三尺的刹那，流光辇猛的一个违背常理的大角度侧翻急转。
嗖！
辇身几乎贴着狂暴的钺影，与激荡的灵力乱流边缘，险之又险地交错而过！
交错瞬间，顾青崖右手并指如剑，朝着那法相虚影看似随意地一划。
顾青崖淡淡一笑，“好狗不挡道！”
话语间，一道丈许长的灰白色风刃，凭空浮现，轨迹刁钻诡异，同样不循常理。
瞬间避开，法相金丹长老神识扫描盲区，无声无息地切向法相颈部。
法相长老显然没料到一个筑基小辈，不仅没有见机逃走，反而会主动进击。
愣神间，气息不由一滞，刚要向一侧闪避。
就是这一滞！
“嗤！”
灰白风刃精准地掠过法相颈部，留下一道丈许的裂痕！
须臾间，金色光华如同鲜血般，顺着裂痕喷涌而出，法相剧烈波动，光芒骤然黯淡。
法相长老本体如遭重击，胸口闷痛，身形倒着跌出十几步。
“小子，找死！”狂怒道。
眼中杀机暴涨，指诀急速变幻。
那受创的法相虚影猛然张口，竟喷吐出万千缕细如发丝的金色丝线，如同天罗地网，朝着刚完成规避的流光辇缠绕而来。
丝线过处，空气都被切割得发出阵阵尖啸。
此刻，辇内昏迷的韩音，似被外界狂暴的灵力波动牵引，嘴角又溢出一缕暗红色的血沫，气息更弱一分。
顾青崖来不及辟邪，左手按在她心口，混沌之气加速渡入，右手毫不停滞。
三道比之前更加凝练、更为隐蔽的风刃遁入夜色之中。
无声，无光，甚至没有破空的锐响。
如同阴影中游走的魅影，精准地切入那片铺天盖地的金色丝网。
“嗤嗤嗤！”
那些足以斩金断玉的坚韧金丝，瞬间，被风刃撕裂出一个巨大缺口。
风刃去势丝毫不减。
三道风刃成品字形，直取法相长老本体的面门、心口、丹田三处要害！
老者骇然变色，护体灵光瞬间层层叠叠亮起，身形急退。
“嗤啦！”
最前一道刃芒切入最外层的护体灵光，速度略缓，却依旧顽固地向内侵蚀。
老者狼狈侧身，风刃擦着他左臂掠过。
衣袖瞬间化为碎片，臂膀上现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伤无大碍。
就在法相长老刚要松口气之时，忽然感觉，一缕冰寒刺骨之意，如同活物般钻入皮肉，直冲识海而去！
“小子，你敢阴老夫？”老者意识到不对劲，脸色陡然煞白。
那灰气入体，竟如万针攒刺神魂，冰寒与剧痛交织，让他体内灵力运转顿时紊乱不堪。
身后那本就受创的法相虚影再也维持不住，遽然一震，彻底消散。
“这……这是煞气？！”
终于意识到什么，老者又惊又怒，声音颤抖。
顾青崖立于辇首，闻言，未置可否一笑，“见面礼而已。”
说话间，那位鹰眼金丹长老，终于动了。
就在顾青崖刚要散开神识，拦截之时，忽然，一道似从遥远亘古传来、带着初生般懵懂稚嫩意念，融入了他识海深处：
“小心，你……身后有人……”
顾青崖心神剧震！
竟在这等紧要关头，器灵的意念，彻底觉醒。
几乎同时，一丝隐晦的空间波动，在他身后传来。
顾青崖豁然回身。
只见那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金丹老者，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挪移到右后方。
那股气势和威压，比那法相长老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
鹰眼长老见顾青崖察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缓缓开口道：
“小辈，交出固灵丹丹方，老夫或许可以考虑放你离开。”
“对了，还有你脚下那件御空法器，识相的，赶紧献出来，我们二人可以免去韩家株连之祸。”
那位法相长老阴沉沉补充道。
“丹方？”顾青崖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看着那位鹰眼长老，道：“看来，两位是认定那丹药就是我研制的了？”
鹰眼长老阴森森笑了一声，“废话少说，莫要挑衅我等耐性，老夫只要动个念头，就能让韩家变成一片火海，信与不信？”
顾青崖嘴角微扬，带着一丝嘲弄，“信！那你信不信，就在你们灭了韩家之前，在下也只需动动手指，那完整丹方即刻会出现在玄磐真人的案头上？”
“还有，在下再提醒两位，这里可是青玄宗地界，两位就没有想过后路吗？”
“好得很，你果然是青玄宗的人。”
青玄宗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笑了一声，忽然正色道：
“两位可记好，今后韩家若有一人因今日之事被牵连，我会毫不犹豫将完整丹方无偿赠予青玄宗。”
鹰眼长老勃然大怒，手中挤出一柄奇形怪状的妖剑，指着顾青崖道：“小子，你这是在警告我俩？”
顾青崖无奈笑道：“随你们想吧。”
话音未落，他瞥了脸色惨白的韩音，脚下流光辇青银光芒骤然爆发！
速度之快，远超之前！
法相长老手中金钺举起，灵力狂涌，脸上肌肉抽搐，却终究没能劈下。
那灰白煞气仍在体内肆虐，令他投鼠忌器。
鹰眼长老神色不甘地紧了紧手中妖剑，冲天气息，最终缓缓熄灭。
他望着那道迅速消失在天际的光痕，眼神阴沉的可怕。
“师兄，就这么放他走了？”法相长老不甘的低吼。
鹰眼长老沉默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此子……不简单。煞气运用如此纯熟，神识强度异于常人，绝非普通筑基后期，如果强行留他，怕是有点难度，尤其是脚下那件御空秘宝，现在还没到鱼死网破一步。”
“而且，老夫担心逼得太紧，他真会狗急跳墙，将丹方交给青玄宗。”
说完，他转身，望向万象坊市的方向，眼中寒光闪烁：“无妨。只要他是青玄宗的人，就不难查出他的身份，今夜之事，暂且记下，我们慢慢再查。”
……
摆脱千道宗两位长老之后，顾青崖检查过韩音之后，着急寻了出僻静之地，以阵法隔绝了四周动静。
颇有些等不及，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仙葫托在掌心。
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仙葫之中。
蕴灵仙葫，此刻如混沌初开一般，散发出阵阵能量余波。
葫身滚热异常。
那些古老斑驳的纹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莹润。
经年积附的尘垢无声剥落，露出其下青玉般的本体。
一种苍茫、厚重、仿佛承载了无尽岁月的古朴气息，缓缓弥漫开来。
葫口处，朦胧的光华吞吐不定，如同一个新生的生命，开始了呼吸。
顾青崖拖着仙葫的手掌，竟是微微发颤。
足足煎熬了一炷香的时候，忽然，仙葫发出一声欢愉的鸣响，葫身光华大盛！
“嗡”
光芒流转间，一道敦实的身影，自葫口光华中心翻滚而出，“噗通”一声落在船舱地板上。
三万载岁月，天地翻覆，故土成尘。
他曾以为仙葫损毁，器灵也湮灭，独留他一人背负无尽过往，要在这陌生世界挣扎。
没想到……还能重逢。
一股混杂着酸楚、恍如隔世般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顾青崖心头。
似乎过了很久，顾青崖才恍如梦境一般，回过神来。
然后，忽然有些傻眼，“怎么回事？”
曾经的仙葫器灵足有三丈多少，像那种金丹修士，都经不住它一脚踩，怎么……苏醒之后……
疑惑之下，顾青崖用手比划了一下。
满打满算一尺高一点，外形倒是变化不大，还是那个熟悉的石兽。
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银灰色，仿佛金石雕成。
身形圆墩墩的，四肢短胖，一条石尾无意识地轻轻摆动。
脑袋也是圆滚滚的，上面顶着两个小巧的凸起，也不知道是耳朵，还是类似犄角的东西。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像两团氤氲着水蓝色光晕的晶石，此刻正眨巴着，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最后才定格在顾青崖脸上。
眼睛蒲扇了很长时间，小石兽才歪了歪头，兴奋地裂开嘴，稚嫩道：
“你……你……你是青帝？”
顾青崖仔细打量这个如同初生婴孩的小家伙，瞪眼道，“如假包换。”
小石兽又打量几眼，似乎终于确定就是那个熟悉的青帝，直接跳进了顾青崖怀中。
千金重量，险些将顾青崖扑倒之地。
小石兽才不管那个，像似在哭一样，呜呜道：“青帝大人，饿饿饿……”
一边催，一边晃着脑袋，笨拙地挪动短胖四肢，伸出石爪扯了扯顾青崖的衣襟，“饿！要吃的！硬的！亮晶晶的那种！”
顾青崖怔了怔，拿出几个灵石，交给小石兽。
小石兽顿时眼睛一亮，扑过去抱住一块，咔嚓就是一口。
坚硬的灵石在它口中如同脆饼，几下就嚼碎咽下，然后吐出一点杂质残渣。
“青帝大人，这石头……味道不对……”
顾青崖皱起眉头，赶紧纠正道，“老葫，应该叫你小葫才对，以后不要喊我青帝，记住了啊。”
“还有，这个世界穷人多，不比咱们那个时间，以后要省着点吃。”
“记住了。”
小石兽眨着那双水蓝色的眼睛，懵懵懂懂点了下头，“可是……该称呼你什么？”
顾青崖摸着下巴道，“叫老大？”
“老大还饿！”
顾青崖暗暗叹了口气，压下要揍人的心思，从储物袋中取出几块中品灵石，放在它面前。
小石头嘟囔着，又抱起下一块，腮帮子鼓动，忽然像似发现什么，吃惊道：“老大，你现在怎么这么穷了？”
顾青崖笑容微僵。
小石兽一边飞快地啃食灵石，一边用它那独特的、初生器灵的敏锐感知，打量着周围。
很快，它注意到了玉榻上气息奄奄的韩音。
啃灵石的动作彻底顿住。
咋着水蓝色的眼睛，看看韩音，又扭头看看顾青崖。
然后，蹭到顾青崖腿边，用石爪戳了戳他，像似质问一样，问道：
“老大，这女的是谁？你你你，该不会是背着叶仙子，在外面偷偷养了别的女人吧？！”
顾青崖：“……？”
闻言，顾青崖额角青筋微微一跳，耐着性子解释：“她是一个商会的掌柜，因我被牵连，遭了搜魂之术。我救她，是还人情。”
“还人情哦？”
小石兽似乎有些不信，“这么漂亮……老大你以前可不会对其他女人这么上心，还亲自为她渡气疗伤，你你变心了……我要告诉挽星仙子去……”
听到挽星的名字，顾青崖顿时神色暗沉，长长地叹了口气，屈指在小石兽脑门上轻轻一弹。
“吃你的灵石，别操老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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