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借钱


秦海刚走近秦刚家的院墙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吴柳尖利的骂声,中间还夹杂着隐约的啜泣。

他脚步一顿,下意识就想转身离开。

这些年,他很少踏足大哥家,想到自己要开口借钱,秦海就觉得脸上像被火燎过一样,抬不起头。

他佝偻着背,在冷风里站了片刻,最终还是抹了把脸,深深吸了口气,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跨进了院子。

院内的争吵声因他的出现戛然而止。

吴柳正叉着腰,对着灶房方向,脸上怒容未消。

一扭头看见是秦海,那眉头立刻拧得更紧,嘴角往下撇,上下打量着他那身破烂油亮的旧衣,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哟,我当是谁呢。老二啊,今儿怎么有空上你大哥家门槛来了?”

蹲在屋檐下抽烟的秦刚也扭过头,看见是自己这个形容枯槁的二弟,心里顿时一沉,刚抽了一口的旱烟停在嘴边。

他知道秦海这副模样找上门是为了什么。

秦海站在院子当间,没敢往里走,甚至不敢看吴柳那刀子似的眼神。

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破布鞋,双手无措地交握着。

半晌,喉咙干涩地滚动了几下,才发出蚊子般细弱的声音:“大、大哥,大嫂……”

他抬起充满血丝的眼睛,望向秦刚,目光里全是哀求:“大哥,能不能五十块钱给我?红红的药,眼看就要断了,等工分钱下来,我马上就还……”

“五十块?”

旁边吴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利的声音骤然炸响。

“秦海!你疯魔了还是穷疯了?”吴柳猛地往前几步,手指几乎戳到秦海脸上,唾沫星子横飞,“张口就是五十,你当我们家钱是大风刮来的?”

她声音又尖又厉,在小小的院子里回荡:“你看看我们家这光景!这屋子是当年咬牙盖的,你不清楚?我们也是土里刨食,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建兵娶媳妇欠的债还没还清,建民也到年纪了,哪样不要钱?你倒好,轻飘飘一张嘴就是五十,当我们是冤大头?”

秦海被她逼得踉跄退后半步,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佝偻的背脊剧烈地颤抖起来,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秦刚皱着眉,重重磕了磕烟袋锅,发出沉闷的“梆梆”声,叹息着开口:“老二啊,不是大哥不念兄弟情分,实在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红红那病是个无底洞,你就算有五十,也顶不了多久,下次呢?下下次呢?我们一家子也要活啊。”

秦海看着大哥闪躲的眼神和大嫂毫不留情的数落,知道钱是肯定借不到的。

他没再说话,喉咙里哽着一声沉重的叹息,慢慢转过身,拖着脚步走出了院子。

回家的路上,脑子里全是女儿苍白的脸和断药后的可怕后果,他觉得自己这个爹当得太没用了。

走到自家低矮破旧的老屋前,秦建设正在院子里劈柴。

看见秦海回来,他只是抬了下眼,淡淡叫了声“爹”,就继续低头干活了。

屋门帘子一响,蔡小花急急走了出来。

她围裙上沾着污渍,眼下青黑,一把抓住秦海的胳膊,声音发颤:“他爹……借到了吗?”

秦海不敢看她,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蔡小花抓着他胳膊的手松开了,脸上最后一点光也暗了下去。

门帘又被轻轻掀开,秦秀红扶着土墙,一点点挪了出来。

明明是十六岁的姑娘,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裹在空荡荡的旧褂子里,脸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身子单薄矮小,看着只有十一二岁。

蔡小花一见,连忙松开秦海,快步上前扶住她,声音又急又慌:“红红,你怎么出来了?外头有风,赶紧回去躺着!”

秦秀红靠在母亲身上,苍白的脸上费力地扯出一丝极淡的笑容。

她目光慢慢扫过走上前满脸愁苦的父亲,扫过院子里那个背对着她的哥哥,又回到紧紧扶着自己的母亲脸上。

“爹,娘,我不想再吃药了。”

蔡小花浑身一颤:“红红!你胡说什么!”

秦秀红摇摇头,那双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是一片沉寂的灰暗:“我的病,好不了了。我知道的。”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我不想再拖累你们了。爹,娘,你们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这么多年,家里一年比一年穷,哥哥都十九了,连个上门说亲的都没有,都是被我拖累的。”

“别说了,红红,别说了……”  蔡小花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只能紧紧搂住女儿,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散。

“算女儿求你们了……”  秦秀红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最后的恳求,“这次,就依了我,好吗?”

秦建设背对着她们,握着斧头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忽然,他猛地将斧头往地上一扔,发出一声闷响,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院子,背影僵直。

秦海看着眼前气息奄奄却说着放弃话的女儿,看着痛哭失声的妻子,再看向儿子决绝离开的空荡院门,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拧着疼。

蔡小花看着儿子头也不回离开院子的背影,心头那刚刚被女儿的话刺出的伤口,又被狠狠撒上了一把盐,痛得连呼吸都带着颤。

儿子的变化,他们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痛心。

自从那年,秦海气冲冲跑去孟钧家,威胁他管好女儿,不许她再哄骗自家建设之后,建设就像变了个人,他再没对家里人露出过一个笑容,话也变得极少,每天就像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只知道闷头干活,下地、砍柴、挑水……干完活就独自待着,眼神空洞。

他们两口子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知道当初那法子或许太粗暴,伤了儿子的心,也或许是真的断了他心里那点可怜的念想和快乐。

可当时那情况,家里本就艰难,哪里还经得起儿子再把东西往外扒拉?他们也是没法子啊!

秦建设一口气跑到村口,胸膛因激烈的情绪和奔跑而剧烈起伏。

他刚刹住脚步,抬眼就看见孟瑶瑶挎着个篮子,正从下山的小路拐过来。

孟瑶瑶也看见了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仿佛秦建设只是路边的土坷垃。

甚至,她还将臂弯里的篮子往身后侧了侧,透着疏远和防备。

然后,她就像没看见他这个人一样,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走向村东头的那排旧屋,直接推开自家那边的门,进去了,自始至终没给秦建设一个眼神。

秦建设站在原地,目光钉在她消失的门板上。

心脏某个地方,传来一阵细密而熟悉的刺痛,但很快就被麻木和自嘲淹没。

他还记得几年前,自己是如何痴迷地追在她身后,把最好的东西省下来给她,觉得她笑起来像山里的泉水一样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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