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妈，我升官了！

“钱大姐！您看，县长都发话了，我办事您就一百个放心！”

他指着西边的方向，唾沫横飞。

“村西头那块地，我明天一早就带人去给您量！保证给您划拉出一块又大又平整的，建厂房气派！”

“还有那个种植小组，我今晚就开全村大会！挨家挨户地动员！保证以后您收萝卜，就坐在家里等着人送上门就行！”

钱秀莲看着他这副模样，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

一个字都没多说。

但她心里清楚，从这一刻起，她在这个王家村，再也不是那个需要靠“疯”来保护自己的寡妇了。

她是县长亲口嘉奖的“能人”。

是能带着全村人吃上饱饭的“财神爷”。

风，永远比人跑得快。

县长的车还没开回县城，消息就已经在整个村子掀起了滔天巨浪。

“天爷！县长真的来咱们村了，专程去的钱老太家！”

“你没瞅见吗？工商所那个姓张的官儿，跟条死狗一样被拖走了！听说当场就尿了裤子！”

“我的乖乖，钱老太这通天的本事！刘扒皮这回是踢到铁板了！我听说那姓张的就是他表弟，专门来找茬的！”

“活该！真是老天开眼！钱大娘带着咱们挣钱，这是积大德！谁敢使坏，老天爷都得收了他！”

当天晚上，县公安的车和纪委的车，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开进了镇子，直奔供销社主任刘扒皮的家。

行动干脆利落。

据说，光是从他家床底下，就搜出了几捆用油纸包着的“大团结”，还有一堆金贵的烟酒票、布票、自行车票。

最惊人的是，在一个小木盒里，发现了两根沉甸甸的小黄鱼。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刘扒皮戴上手铐被押上车时，整个人都瘫了，像一滩烂泥。供销社里平日跟着他作威作福的几个售货员，也被连夜叫去问话，一个个吓得筛糠。

第二天，天刚亮。

王建军怀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推开供销社大门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昨天还对他指指点点、满眼嘲讽的同事们，今天一见他，脸上的表情瞬间融化，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

“哎哟，建军来了！快，我给你把椅子擦干净了，坐！”

“建军啊，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家里有县长这层关系，怎么也不早说一声！”

“就是！昨天可把我们吓坏了，以为你……咳，没想到你家这么硬气！一句话，就把刘扒皮那种货色给办了！”

王建军被这股热浪般的吹捧，冲得有些发懵。

但紧随而来的，是一股从未有过的舒爽，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这些人不是在捧他王建军。

他们是在敬畏他妈，是在恐惧他家现在这份看不见摸不着的“权势”。

可那又如何？

他姓王，是钱秀莲的亲儿子！这份荣耀，他沾得理直气壮！

他极力压住上扬的嘴角，故作矜持地摆了摆手：“哪里，哪里，都是我妈她……为人正派，容不得沙子。”

他嘴上谦虚，可那微微扬起的下巴，早已泄露了内心的万丈波澜。

就在这时，新上任的临时负责人李副主任，亲自从办公室里快步走了出来，隔着老远就满脸春风地朝他招手。

“小王，你来一下！”

王建-军心头猛地一跳，赶紧跟了过去。

一进没人的角落，李副主任蒲扇般的大手就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语气亲热得像是对待失散多年的亲侄子。

“建军啊，这次，你可是头功！”

王建军一愣：“李主任，您这话……”

“你小子，还跟我装！”李副主任压低声音，哈哈一笑，“要不是你昨天察觉到刘海要搞鬼，立刻跑出去通风报信，县长怎么可能来得那么巧？你啊，这次是立了大功了！”

王建军的脑子飞速转动，瞬间通透。

他昨天跑出去，被人看到了，然后添油加醋地传到了这位李副主任耳朵里。

这位李副主任，向来和刘扒皮不对付。

现在，他竟阴差阳错，被当成了扳倒刘扒皮的“英雄”！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嘴里！

“我……我也没做什么，就是看不惯刘主任他……他做事太绝，欺负人欺负到家了。”王建军顺势而上，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浑身正气的青年。

“好！说得好！”李副主任对他愈发欣赏，“我们单位，就需要你这样有原则、有正义感的同志！经领导班子研究决定，鉴于你在这次事件中的突出表现，以及……你家庭在支持地方经济中起到的模范带头作用，决定提拔你为供销社采购组组长！”

李副主任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炸雷。

“虽然只是个小组长，但这是个开始！好好干，年轻人，前途无量！”

组长！

王建军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烟花在里面炸开！

他只是个普通售货员，每天擦货架、搬东西的杂工！小组长，官不大，可手底下管着三四个人，最关键的是，他从此就脱离了普通职工，迈入了管理层！

他做梦都想得到的“官身”，就这么到手了！

“谢谢主任！谢谢李主任！我一定好好干！我发誓，绝不辜负领导的信任！”王建军激动得语无伦次，连连鞠躬，声音都在发颤。

揣着那张薄薄却重如千钧的任命通知，王建军回家的路上，自行车蹬得像飞火轮。

风在耳边呼啸，路边的杨树刷刷后退，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骑车，是踩在云端上。

他升官了！

靠着他妈的威风，他升官了！

一进院门，他甚至来不及刹车，直接从车上跳下来，高高扬起手里的任命通知，用尽全身力气，向全世界宣告：

“妈！我升官了！供销社提拔我当小组长了！”

院子里干活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齐刷刷地看向他。

李红梅和赵春花更是眼睛都直了，羡慕和嫉妒几乎要从眼神里溢出来。

“天呐建军！你当官了？”

“小组长！我的乖乖，那以后就是领导了啊！”

王建军贪婪地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感觉，他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目光灼灼地看向坐在屋檐下，那个正在拨算盘的身影。

他在等，等着他母亲的夸奖。

他觉得，自己这一次，终于给她长了天大的脸！终于证明了，他比王小二那种只知道卖死力气的泥腿子，强上百倍千倍！

然而，钱秀莲甚至没有抬头。

算盘珠子在她指下“噼里啪啦”地响着，清脆，又冷漠。

她只是从鼻腔里，极轻地“嗯”了一声。

“知道了。”

然后，她翻了一页账本，继续低头计算，仿佛儿子说的，不过是“今天萝卜又收了两筐”之类的小事。

王建军脸上那灿烂到极致的笑容，一寸一寸，僵在了脸上。

这是……什么反应？

他升官了！光宗耀祖的大喜事！

她就用一句轻飘飘的“知道了”打发了？

连一个正眼，一句夸奖，都没有？

一股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委屈的火焰，混杂着冰冷的失落，从他心底猛地窜起，瞬间烧遍了四肢百骸。

他忽然发现，他妈真的变了。

她不再关心儿子是否出人头地，是否在外面有“铁饭碗”和“官身”。

在她眼里，他这个新上任、风光无限的供销社小组长，或许，真的还不如王小二今天多挑回来的那两担水，来得实在。

这个认知，像一桶腊月里的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他所有的狂喜和得意。

村里的谣言，因为他升官这件事，不攻自破。

人人都说钱老太这是时来运转，旺家旺业，二儿子王建军都跟着一步登天。

这哪里是克夫克子？这分明是天上的福星下凡！

可只有王建军自己心里最清楚。

这个家的“福”，全都系在他妈一个人身上。

而他，正被那个家的核心，不着痕迹地，越推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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