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换个包装翻几番？！这钱必须抢回来！

话音刚落，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肉汤香味，蛮横地顺着风钻进了三人的鼻腔。

肚子里的馋虫瞬间被勾得集体造反。

“好香！”张家成用力耸了耸鼻子，“是馄饨！”

他们顺着香味寻去，果然，在一条窄小的弄堂口，发现了一个支着油布棚子的馄饨摊。

摊子不大，三四张小桌，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一口巨大的铁锅里，白白胖胖的馄饨正欢快地上下翻滚，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摊主的脸。

摊主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一身干净的白褂子，脸上挂着和气的笑，正用一把大铜勺，麻利地往青花瓷碗里浇灌乳白色的骨头汤。

“走，就吃这个。”钱秀莲一马当先，找了张空桌坐下。

“老板，三碗大馄饨。”谢小花用一口流利的沪市话喊道。

“好嘞！三碗大馄饨！”老板热情地应着，抬头扫了他们一眼，便笑着问，“三位外地来的吧？”

张家成有些拘谨地点点头。

老板手脚极快，长柄的竹笊篱在锅里一抄一滤，饱满的馄饨便落入汤碗。

撒上翠绿的葱花、紫菜丝和金黄的蛋皮丝，最后再蜻蜓点水般淋上几滴喷香的麻油。

三碗香气扑鼻的馄饨，转眼就端上了桌。

“慢用！桌上有辣油和醋，自己个儿加。”

三人早就饿了，拿起汤匙就埋头吃了起来。

这馄饨皮子薄得透亮，肉馅饱满弹牙，汤头更是鲜美得让人想把舌头都吞下去。

一口下肚，一股暖流从胃里直冲天灵盖，浑身上下都舒坦了。

“好吃！”张家成吃得满头大汗，由衷地赞叹。

老板听见，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好吃就多吃点！我们家这馄饨，都是自己包的，肉是当天顶新鲜的夹心肉，汤是用大筒骨熬了一上午的，实在！”

他一边收拾邻桌的碗筷，一边跟他们搭话：“看你们的样子，是来沪市白相（玩）的？”

“算是吧，也顺便办点事。”钱秀莲咽下一口馄饨，随口应付。

“哦，那敢情好。要不要来点我们这的特色小菜？配馄饨吃，味道更嗲。”

老板说着，转身从旁边的小柜子里，捧出一个半透明的大塑料罐子。

罐子里，是切得整整齐齐的深褐色条状物，被红亮亮的油浸泡着，光是看着就让人唾液分泌。

“这是啥？”张家成好奇地问。

“萝卜干呀！”老板一脸自豪地拍了拍罐子，“这可是现在沪市顶顶好吃的萝卜干，麻辣口的，又香又脆，下饭一绝！不是我吹，吃过的人，没一个不说好的。来点尝尝？不要钱！”

说着，他便用一双干净的长筷子，夹了一小撮放在白瓷小碟里，递了过来。

钱秀莲、谢小花和张家成，在看到那个罐子的瞬间，就已经僵住了。

那颜色。

那形状。

那被红油包裹的样子……

熟悉得像是刻在了骨子里！

钱秀莲的目光直勾勾地钉在那塑料罐上，罐身用红色的油漆，歪歪扭扭地刷着五个大字——

钱老太萝卜。

最后一个“干”字，因为地方不够，被挤得又小又扁，几乎要看不见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海啸般的震惊。

“钱厂长……这……”张家成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囫囵了。

钱秀莲没作声。

她伸出筷子，夹起一根萝卜干，送进嘴里。

麻、辣、咸、香、脆。

那股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轰然炸开，每一个味蕾都在叫嚣着它的来历。

错不了！

这绝对是他们厂里做出来的！

连那股子为了防腐而多放了一点盐的、极其细微的咸度差别，她都吃得清清楚楚！

“哪能样？好吃吧？”老板看她半天不说话，以为她是被味道惊艳到了，得意洋洋地问。

钱秀莲缓缓将那根萝卜干咽下，抬起头，眼神沉静地看着老板。

“老板，你这萝卜干，从哪儿进的货？”

“这个啊？”老板嘿嘿一笑，透着几分神秘，“这个可不能告诉你，商业机密。我只能说，我有门路，能拿到第一手货源。现在这萝卜干可金贵了，好多地方想买都买不到。”

“金贵？”谢小花忍不住追问，“很多人买吗？”

“那可不！”一聊起这个，老板的话匣子彻底打开，“我跟你们讲，这‘钱老太萝卜干’，最早就是从我们这些小摊小贩里传开的。一个跑长途的司机带过来，说是乡下特产，我们一尝，味道是真的好！后来要的人越来越多，就有人专门从那边往这里带货了。”

“专门带货？”钱秀莲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是你们这儿的人，去我们……去他们厂里进的？”

“那倒不是。”老板摇摇头，“我们哪有那功夫。是有个‘二道贩子’，他有路子，定期能从厂里搞到货，再卖给我们。不过那人精明得很，每次都要加不少价钱。”

二道贩子！

钱秀莲和谢小花对视一眼，心里瞬间雪亮。

果然！

有人看到了商机，从王家村用低价收购了萝卜干，再长途贩运到沪市，转手高价卖给这些小商贩！

“那你们从他手里拿，什么价？”钱秀莲紧追不放。

老板警惕地扫了她一眼：“大妹子，侬问嘎清楚做啥？侬也想做这生意？”

钱秀莲心里飞快盘算，脸上却换上热络的笑：“不是不是，老板你误会了。我就是好奇，我们老家也做这个，想看看大城市的行情。要是价钱好，我们以后也带点家乡特产来卖卖。”

老板听她这么说，才放松了戒备，压低声音道：“不瞒你们说，贵！我们从那人手里拿，这么一大罐，就要十块钱！我们得分开装了卖，不然没得赚。就你们刚才吃的那一小碟，我就要卖一毛钱。”

一罐，十块！

张成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厂里的出厂价，这么一大罐，撑死也就三块钱！

中间只转了一道手，价格就翻了三倍还多！

钱秀莲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再看看那罐被装在简陋塑料罐里、连名字都写不全的萝卜干，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一半是冲天的自豪。

自家的产品，单靠着最原始的口碑，竟然已经无声无息地杀进了沪市的市场，成了市民口中的美味！

这证明了她的眼光，证明了产品的质量硬得能砸开石头！

而另一半，是压不住的愤怒和不甘！

自己的心血，工人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就因为没有一件好“衣裳”，没有一个正经“户口”，就被二道贩子这样层层扒皮，把大头的利润全部吸走！

它最终的归宿，竟然只是街边小摊上一碟一毛钱的下饭菜！

再想起今天在百货大楼里看到的那些，包装精美，价格高昂，可味道呢？味道可能还不如她的萝卜干！

这对比，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地抽在她脸上！

太刺眼了！

“钱厂长……”谢小花轻声唤她，眼里同样是翻涌的复杂情绪。

钱秀莲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口的郁结之气全部喷出。

她重新拿起汤匙，声音平静得可怕。

“吃。”

“吃完了，下午还有正事。”

她的语气很平，但张家成和谢小花都听出了那平静之下，压着的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今天，百货大楼的所见，馄饨摊的所闻，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钱秀莲心上。

她彻底明白了。

这次来沪市，来对了！

不光要解决包装！更要解决渠道！

她绝不能再容忍自家的孩子，在外面这样被人欺负，被人当成没名没分的“私生子”！

她要把属于“钱老太萝卜干”的名分和利润，堂堂正正地，从那些二道贩子手里，一分不少地抢回来！

吃完馄饨，钱秀莲客气地跟老板道了别。

走出弄堂，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馄饨摊，又抬眼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百货大楼楼顶。

一个在尘埃里，一个在云端上。

“走，回招待所。”

她声音铿锵，掷地有声。

“明天就是跟陆慧芳约好的日子，包装厂，我们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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