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知晓所在
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把清冷的光洒下来,地上那些断壁残垣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黑黢黢的,看着有点瘆人。陈禾光着脚丫子,踩在碎石头和干草棍上,硌得生疼。他咬咬牙,顺着一条被荒草埋了半截的小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东边摸去。
人变小了,这路走起来感觉完全不一样。以前几步就能迈过去的浅沟,现在得小心翼翼往下出溜,再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田埂也变得又高又陡,费老鼻子劲才能翻过去。幸好,那股子成年人的力气还在,腿脚也有耐力,不然早就趴窝了。
他不敢走太快,一边走,一边竖着耳朵听四周的动静,左手也一直微微向前探着,维持着那个旁人看不见的感知空间。空间像水波一样缓缓向前延伸,将前方千米内的情形,不分巨细地映照在他心湖里。
陈禾能“看”到夜老鼠在草根底下窸窣跑过,能“闻”到夜里开放的野花那股子淡巴巴的香气,也能“感觉”到脚下泥土的湿润和凉意。
越往东走,人活动的痕迹就越明显。倒塌的石碑、半埋在地里的精美石雕残块渐渐被甩在身后,脚下开始出现比较规整的、虽然也坑洼不平的土路。
路两旁,出现了开垦过的田地。只是地里的苗儿长得实在不咋地,高矮不齐,叶子在月光下也显得蔫黄,没什么精神头。空气里那股子废墟特有的颓败和荒芜气,慢慢被泥土和庄稼的味道取代了。
走了约莫有半个多钟头,前头影影绰绰地现出一片黑压压的轮廓,像是一群趴窝的巨兽。是村子。陈禾心里猛地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找到人烟,意味着可能找到食物、衣物,弄清楚身在何方,但也意味着未知的危险。
他这副样子——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娃儿,浑身光溜溜的,在这深更半夜冒出来,不被当成妖怪也得被当成逃荒的小叫花子,结局都好不了。
他矮下身子,几乎趴在了地上,像只壁虎一样,借助田埂、草垛和树木的阴影,一点点地向村子边缘蠕动。靠近村口时,他缩进一丛长得格外茂盛的刺棵子后面,拨开几条枝叶,偷偷往外瞧。
村口立着个简陋的木头牌楼,风吹日晒的,木头都发黑了,上面用篆刻着三个端端正正的大字——水磨村。
“水磨村?” 陈禾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脑子里空空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他不敢再往前了,把身子往刺棵子深处又缩了缩,然后集中精神,将左手的感知空间悄无声息地张到最大。
刹那间,那个直径千米的无形圆球,如同一个巨大的、无比精细的扫描仪,将前方整个村子缓缓笼罩了进去。
各种各样的声音、气味和景象,如同潮水般涌进他的意识,清晰得仿佛亲临其境。
他“听”到村口那户人家的看门狗在窝里不安地刨着土,发出呜呜的低哼;听到隔着几排房子,有妇人还在灶间刷洗碗筷,清水碰撞陶盆的声音叮当作响;更多的是男人们蹲在自家门口或者院里的大树下,咂巴着旱烟袋,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声响。那烟袋锅子一明一暗,仿佛就在他眼前。
“……瞅见没?王老五家那点高粱,让保丁盯上了,明儿个准得来‘借’。”
“借?说的比唱的好听!哪回还过?这治安捐、协和粮,一层层压下来,铁打的汉子也得榨出油来!”
“唉,少说两句吧,让人听去,给你按个‘通匪’的名头,吃不了兜着走。”
“西边……山里,最近好像又热闹了,夜里少出门。”
“热闹顶啥用?能当饭吃?这年头,能囫囵个儿喘气儿,就算祖上积德喽……”
这些话语,带着浓重的京城口音,有些土词俚语他得琢磨一下,但大意都能听懂。那话音里透着的无奈、愁苦,还有那种小心翼翼的警惕,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他的“心眼”扫过一扇扇或开或掩的窗户,看到里头的人大多穿着粗布缝制的短褂和抿裆裤,颜色单调,几乎都是青、黑、蓝,而且补丁摞着补丁,洗得发白。更让他留神的是,村子里走动或者闲坐的成年男子,清一色都是短发,绝不是古代那种长发髻。
“不是古代了……那现在到底是哪朝哪代?民国?” 他心里画着魂儿,更加仔细地探查起来。
他的意念在村子里游弋,最后停留在靠里一些的一处院落。
这院子明显比村子其他家阔气些,虽然不是高门大院,但院墙是青砖垒的,瓦房也齐整,院里地面还铺了青石板。堂屋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点昏黄的光。他的感知钻了进去,看到靠墙的条案上,摆着一座老式的座钟,黄铜的钟摆在玻璃罩子里不紧不慢地晃悠着。
借着桌上那盏豆油灯的光,他看清了钟盘上的指针——短针刚过九点,长针指着最上面。
晚上九点整。夜深了。
他的意念又转向东厢房。那里大概是这户人家孩子的住处,靠墙放着一个掉了漆的木头衣柜。他“意念”扫进衣柜,里面叠放着衣裳裤子。
他略过那些厚实的冬衣,专门找夏天的单衣。 很快,他相中了一套半新的细布裤褂,料子比常见的粗布柔软些,颜色是普通的靛蓝,裤腿和袖子都明显短一截,像是给一个十岁左右孩子穿的,虽然对他现在这六岁的身板来说还是显大,但已经是最合用的了。
意念转到厨房。灶台冷冷的,但旁边的案板上扣着一个防苍蝇的纱笼,意念进入,里面放着几个吃剩下的杂面窝头,黄黑颜色,看着就拉嗓子。旁边还有一个粗陶大水壶,掂量着里面有大半壶凉开水。
肚子里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提醒着他从醒来到现在水米没打牙。饥饿和寒冷最终战胜了那点偷东西的负罪感。他不再犹豫,用意念牢牢锁定了那套衣裤、两个窝头和那个水壶。
“收!”
东西瞬间从衣柜里、案板上消失,出现在他那个空荡荡的圆球空间正中央。他心里默念了一句:“这应该是那人口中的保丁家了,全村算这家看着最富,今天做一回梁上君子,借你点什物用用。”
做完这一切,他仍旧蜷在刺棵子后面,没挪地方。马上将衣服换上,他可不习惯光着屁股到处跑。顺便拔了些茅草编了一双草鞋,这是他从小就会的技能。
接下来的三天,他过得像阴沟里的老鼠。白天,太阳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他就待在废墟深处,躲进由几块巨大石块垒砌形成的假山群中。
这些历经风雨的假山石形态奇崛,彼此倚靠,在底部形成了一个不起眼却相当宽敞的缝隙洞穴,入口处还有茂密的野草遮掩,极为隐蔽。洞里阴凉干燥,待在里面很是舒适。他用收集来的干茅草在里面简单铺了个窝,这里成了他临时的安身之所。
他靠那两个偷来的窝头和那点凉水度日,窝头硬得像石头,得用力掰开,一点点在嘴里含软了就着水才能咽下去,吃完了,喉咙里还像堵着糠。
到了晚上,尤其是夜深人静,村里大部分灯火都熄灭之后,就成了他最“忙碌”的时候。他像个无形的幽灵,来到村子附近,将感知空间张开,如同撒开一张无形的大网,重点笼罩着村子里几户人口多、晚上也偶有动静的人家。
他屏息凝神,专注地捕捉着每一句梦呓般的闲聊,每一声充满忧虑的叹息,甚至夫妻之间压低了声音的私房话。
“民国”、“小鬼子”、“京城城”、“皇军”、“炮楼”、“保甲”……这些词汇反复出现,像一块块冰冷的砖,在他心里垒砌起一个模糊而令人不安的时代轮廓。
他的意念再次小心翼翼地扫过那户青砖院子。在堆放柴火和杂物的偏厦角落里,他发现了几张被揉得皱巴巴、用来引火或者垫东西的旧报纸。报纸泛黄发脆,边角都破损了,油墨字迹也有些模糊。他集中全部精神,像扫描仪一样,努力分辨着那些残缺的信息:
“……《华北新报》……民国三十二年七月……物价飞涨……民生维艰……”
“……西郊一带,时有匪患流窜,各保甲须严密盘查,遇有行迹可疑者,即刻上报……”
“……大日本京城宪兵队近日于城内实施宵禁,以确保治安……”
民国三十二年……七月……西郊……京城……小日子……
这几个词,像几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脑子里。他愣在那里,好半晌,才机械地拿起身边剩下的最后小半个窝头,塞进嘴里,麻木地嚼着。那粗糙的麸皮刮着喉咙,他却仿佛感觉不到。
原来……是这样。
他穿越了。不是到了某个书里写的唐宋元明,而是到了这个听起来就让人心里发沉的——民国。
现在是民国三十二年,如果没算错,就是公元一九四三年。这里是京城的西郊,一个叫水磨村的地方。而他醒来的那片巨大的、充满西洋式残骸的废墟,名字呼之欲出——圆明园。如今的京城,正被小日子和他们扶植的傀儡政权占据着。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撩开身上那件宽大得可笑的粗布褂子,看向自己心窝下边,靠近肋骨的地方。那颗打从记事起就跟着他的、小小的、褐色的痣,还好好地待在老地方,形状都没变。
“身穿……却莫名其妙缩了水,成了个六岁的娃儿……” 他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顺着脊梁沟嗖地窜上来,瞬间遍布四肢百骸。
一个没爹没娘、来历不明的孩子,在这兵荒马乱、鬼子汉奸横行的年月,在这京城地界,会有什么下场?他想起了以前在书上、在电影里看到的那些画面,心里一阵阵发冷,不敢再往下细想。
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可怕的念头甩出去。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用力攥了攥拳头,感受着那并未缩小的力气。
幸好,老天爷还没把事情做绝。
他还有个能藏东西、或许还能保鲜的古怪空间,还有这一把子能搬动百十斤石头的力气。这是他在这乱世活下去,唯一的、也是最宝贵的本钱。
想到这,他将三天前收入空间中的老鼠拿出来。仔细端详,闻了闻气味和放入时几乎没有差别。空间应该是静止或者是真空的。
乘着夜色,在村子里彻底静下来了后,他像来时一样,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水磨村,沿着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圆明园废墟深处,钻进了那个由几块巨大假山石天然形成的、异常隐蔽的石缝里。
躺在厚厚的、带着点阳光味道的干草铺上,他睁着眼睛,望着石缝外漏进来的、被切割成细条的璀璨星光,心里翻腾的波澜慢慢平息下来,一个念头逐渐清晰、坚定。
水磨村不能久待,偷来的东西吃完了,再去偷一定会引起注意。得离开这里,往城里去。京城城里人多,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或许更容易找到一口饭吃,更容易隐藏自己这个“黑户”,也更容易打听清楚这世道的具体情况,弄清楚未来该怎么办。
对,得去京城城里看看。想到这里,他眼皮打架沉沉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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