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烧了一半的账本

张麟走出处长办公室，外面的冷风一吹，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刚才在戴笠面前，他表现得有多镇定，心里就有多紧张。

这步棋，走得太险了。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只要戴笠的态度，有任何一丝的动摇，只要他刚才说错一个字，现在，他恐怕已经在地牢里，和郑耀先作伴了。

幸好，他赌赢了。

他赌对了戴笠的性格。这位特工之王，本质上，也是一个疯狂的赌徒。他可以容忍手下人犯错，甚至可以容忍手下人违纪，但他绝对不能容忍的，是无能和平庸。

张麟今天捅出的这个天大的篓子，在戴笠看来，虽然麻烦，但也同样意味着，一个天大的功劳，正在向他招手。

一个潜伏在金陵城，连军情处都毫不知情的日本陆军精锐间谍小组。这个诱惑，足以让戴笠，压下对孔家的所有顾忌。

当然，前提是，张麟能拿出证据。

“队长！”王彪早已在楼下焦急地等待，看到张麟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了上来，“怎么样？处座他……”

“天亮之前，我们必须找到东西。”张麟没有多说，一边快步下楼，一边问道，“商行那边情况如何？”

“黄大力刚才用电话汇报，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大部分职员和买办都控制住了，只有一个像是高级主管的家伙，在销毁文件的时候，持枪拒捕，被黄大力当场击毙了。”

“销毁文件？”张麟的脚步，猛地一顿，“文件抢救下来多少？”

“据说，是在一个铁皮桶里烧的。黄大力他们扑救得很及时，但还是有一部分被烧毁了。具体的，还要等回去清点才知道。”

“走！立刻去杜邦商行！”张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打草惊蛇，蛇一定会想办法毁掉自己的痕迹。杜邦商行里最重要的，不是人，而是那些见不得光的账本和文件。

两人上了车，一路风驰电掣，赶到了杜邦商行。

此时的商行，已经被三队的队员，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所有的窗户，都被黑布蒙上，从外面看，一片漆黑，但里面，却是灯火通明。

黄大力正指挥着队员，将所有搜出来的文件、账本，分门别类地进行登记和封装。

看到张麟进来，黄大力立刻提着一个半焦的铁皮垃圾桶，走了过来。他的手上，还缠着纱布，显然是刚才救火时被烫伤了。

“队长，你来了。”黄大力一脸的懊恼，“都怪我，动作还是慢了一步。让那小子，烧了不少东西。”

张麟往铁皮桶里看了一眼，里面全是烧得焦黑的纸灰，和一些残缺不全的纸张碎片。

“被击毙的那个人，是什么身份？”张麟问道。

“查了，是商行的财务主管，一个叫‘铃木’的日本人。用的是中国假身份，叫‘王明’。”一个负责登记的队员回答道。

“日本人？”张麟的眼睛眯了起来，“看来，我们是找对地方了。”

他蹲下身，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铁皮桶里，夹起几片还没有完全烧成灰的纸片。

这些纸片，边缘焦黑，字迹也大多模糊不清。但借着灯光，张麟还是勉强辨认出，这似乎是一本账本的残页。

“……三月十二日，‘孔二’，美金，五万……”

“……三月十五日，‘徐’，金条，二十根……”

“……三月二十日，‘货款’，转‘鼹鼠’，法币，三十万……”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让张麟的心跳，猛地加速。

‘孔二’，毫无疑问，指的就是孔二公子。

‘徐’，这个字，更是让张麟的瞳孔，剧烈收缩。除了徐百川，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而最关键的，是最后那一条！

‘鼹鼠’！

这个代号，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了账本上！而且，还跟一笔高达三十万法币的“货款”，联系在了一起！

“找到了！”张麟的声音，因为激动，都有些变调了。

他猛地站起身，对黄大力和王彪说道：“把所有搜出来的账本，全部集中起来！尤其是最近三年的！我要一页一页地看！”

“是！”

很快，十几本厚厚的账本，被摆在了大厅中央的一张长桌上。

张麟、王彪，还有几个识字的队员，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核对工作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厅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众人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这些账本，表面上看起来，天衣无缝。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都有名有目，完全符合一个正常商行的流水。

但是，当张麟他们，将这些账本，和那本被烧了一半的“黑账”残页，进行比对时，一个惊天的黑幕，被缓缓揭开了。

杜邦商行，有两套账。

一套，是给外人看的“明账”。

一套，是只有财务主管铃木，才知道的“暗账”。

而那本被烧掉的，正是最核心的“暗账”！

通过比对，张麟他们发现了一个规律。在明账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笔数额巨大的“纺织品采购”或者“洋酒损耗”的支出。这些支出，看起来合情合理，但实际上，全是子虚乌有。

而这些虚构的支出，对应的，正是暗账上，那些流向“孔二”、“徐”，以及“鼹鼠”小组的黑金！

杜邦商行，根本就不是一个正经的商行！

它是一个巨大的洗钱中心！

一方面，它利用和国府高层的关系，大搞走私，囤积居奇，疯狂敛财。另一方面，它又将这些不义之财的一部分，通过做假账的方式，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日本人的间谍组织，作为活动经费！

它就像一个寄生在国民政府身上的巨大毒瘤，一边吸食着国家的血液，一边又用这些血液，去供养那些想要颠覆这个国家的敌人。

“妈的！这群王八蛋！畜生！”黄大力看着被整理出来的资金流向图，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桌子上，“吃着党国的饭，还要砸党国的锅！枪毙他们一百次，都不解恨！”

王彪也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这里面水深，但没想到，水竟然深到了这个地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间谍案和腐败案了。

这是通敌！是叛国！

张麟的脸色，也无比凝重。

他知道，他手里的这些东西，已经不只是一份证据了。

这是一颗炸弹。

一颗足以把金陵城，把整个国民政府，都炸得天翻地覆的，超级炸弹。

他现在，终于明白，郑耀先为什么会斗不过徐百川了。

因为郑耀先，只是在跟徐百川一个人斗。

而徐百川的背后，站着的是孔家，是日本人，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利益共同体。

“队长，有了这些东西，我们是不是……可以向处座交差了？”王彪的声音，有些发颤。

张麟摇了摇头。

“还不够。”

“还不够？”黄大力和王彪都愣住了。

“这些账本，可以证明杜邦商行通敌，可以证明孔二公子和他们有经济往来，甚至可以把矛头，指向徐百川。”张麟的目光，落回到那个烧了一半的铁桶上，“但是，这些，都还只是间接证据。”

“孔家可以说，他们只是正常的生意往来，对杜邦商行的间谍背景，毫不知情。徐百川也可以说，账本上的‘徐’，不一定就是他。毕竟，这本最关键的暗账，已经被烧毁了大半，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要想把他们，一击致命，我们还缺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张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鼹鼠。”

“我们不仅要找到账本，还要抓到活的‘鼹鼠’！让他们，亲口指证，是谁，在给他们提供情报，是谁，在给他们提供资金！”

“只有人证物证俱全，才能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才能把这件案子，办成铁案！”

张麟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距离天亮，还有不到六个小时。

他转过身，看着那个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蹲在角落里的商行经理。

“带他过来。”张麟说道。

胖子经理被两个队员，架到了张麟面前，两腿抖得像筛糠。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打工的……”

张麟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脸。

“别紧张。我不想知道你知道什么。我只想让你，帮我打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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