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人定胜天

嬴政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三个人相互制衡我也能放心巡游，祭祀。”

“不不不。”嬴政刚说完，百善就接话道，“祭祀，我建议，政哥再等等吧？”

“为何？”嬴政不解

“政哥，”百善开口，声音平稳，“我非不敬天地，而是想问：陛下为何要封禅？为何要称‘天子’？”

嬴政眉头微蹙：

“周天子封禅泰山，受命于天，治理万民。今大秦代周，一统四海，朕自当承天受命，昭告天下。”

“受命于天。”百善重复这四个字，缓缓摇头，“

陛下，自轩辕黄帝战蚩尤，至夏禹治水，商汤伐桀，周武克殷，乃至陛下扫灭六国，一统宇内——哪一场胜仗，是天降雷霆助阵？哪一次治国，是神灵托梦指点？”

他停顿，让话语沉淀。

“是人在挥戈，人在流血，人在耕织，人在筑城。”

“是大秦的将士豁出性命攻城拔寨，是大秦的百姓缴纳粮赋供养军队，是陛下与群臣日夜谋划、决断、推行。天，何曾插手？”

嬴政没有立刻反驳。

百善继续道：

“称‘天子’，便是将自己放在‘天’之下。意味着您的权威，有一半来自上苍的眷顾。”

“这意味着，若有灾异——比如彗星现、大旱至、地动摇——便会有人质疑：是否天子失德，以致天降警示？甚至，是否天命已改？”

嬴政的手指停下了敲击。

“政哥，你要的，是千秋万代的基业，是无人可撼动的权威。”

“这份权威，不应该和任何虚无缥缈、解释权旁落的东西捆绑。它应该只来源于你自己，来源于您带领大秦取得的实实在在的功业：统一六国，书同文，车同轨，行郡县，御外敌，开疆土。”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那个词:

“所以，陛下不当称‘天子’，当称——‘人皇’。”

“人皇。”嬴政低声念出这两个字。音节在寂静的殿内滚动，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

他眼中那簇跳动的火焰，骤然炽烈起来。

“与天平齐，不，是居于天之上。因为天无言，地不语，而人有意志，有力量，有开拓江山、改换乾坤的双手与头脑。”

“你是人中之皇，是率领人族征服自然、划定疆界、建立秩序的最高统帅。”

“你的权力，来自人族集体的授予与追随，来自您无可匹敌的功绩与能力，而非某个高高在上、喜怒无常的‘天’的恩赐。”

嬴政站起身，走到窗前。

他推开窗，夜风涌入，吹动他披散的黑发和衣袖。

咸阳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更远处是沉睡的群山与旷野。他站了良久，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

“人皇……”他再次咀嚼这个词，转过身时，脸上已没有犹疑，只有一种被点燃的、近乎灼热的光芒，

“与天平齐……不，是超迈于天。好，百善，这个说法，很好。”

但他随即摇头，理智压下了瞬间的沸腾：

“然，此时不行。如你所说，六国初平，人心未固。”

“北伐南征未启，四海未靖。此时若贸然革除‘天子’之称，自称‘人皇’，天下士人、旧贵族，乃至百姓，会如何想？”

“他们会认为朕狂悖，失德，自绝于天。叛乱的火星，恐怕会立刻燃起。”

“陛下明鉴。”百善点头，他也站起身，走到嬴政身侧，同样望向窗外的黑夜，

“所以，现在不行。这也是我建议你不要急着祭祀的原因。”

“真正的昭告，应在何时？应在匈奴王庭化为齑粉，百越群山插遍秦旗，西域商路驼铃不绝，东海之滨舰船云集之时！应在您的版图，远超三代，您的律法，通行八荒，您的意志，成为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必须遵从的铁律之时！”

百善抬起手，指向北方，又划向南方，再指向西方无尽的虚空：

“当整个世界，或至少我们所知的世界，都已归入大秦治下，当再无外敌可称威胁，当大秦的文明与力量成为普世的准则——那时，才是时机。”

“那时，”百善收回手，目光坚定地看进嬴政眼底，

“你将站在咸阳之巅，或泰山之顶，向全天下宣告：自今日起，你，不再是什么‘天子’！是人皇！是人族共主！”

“我们的大秦，不靠天，不靠地，只靠这双手，这颗心，这群追随你的人，打出了这片江山，制定了这些律法，开创了这个时代！天有何功？地有何劳？唯有人的血汗与智慧，铸就一切！”

“届时，你要改的，不止是一个称号。要废的，是那套将君王束缚于虚无天命的旧礼法。要立的，是‘人定胜天’的新法统。”

“祭祀？可以保留，但不再是乞求、告慰，而是纪念——纪念历代为人族开疆拓土、为民造福的先贤，纪念所有为大秦霸业牺牲的将士与百姓。祭祀的对象，从天地神灵，变为人族的英雄与先烈。”

嬴政静静听着，胸膛微微起伏。

夜风吹得殿内灯火摇曳，将他与百善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晃动、交织。

他能感觉到自己血液在加速流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庞大的目标感，取代了之前关于封禅仪式的些许纠结。

“人皇……人族共主……”嬴政走回案几后，却没有坐下。

他双手撑在案上，身体前倾，目光如炬，

“百善，你画了一张比四海寰宇图更大的图。不，不是图，是一条路。一条……前所未有的路。”

“但这条路，每一步都需尸骨铺就，每一寸都需血火淬炼。”

百善走回自己的席位，坐下，端起已微凉的茶汤，喝了一口，

“北伐匈奴，南平百越，只是起步。西域诸国，西南夷邦，东北林海，乃至大海彼岸可能的土地……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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