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单于之策
野狐洼以北三百里,匈奴王庭临时营地
牛皮大帐内,气氛比冰窖更冷。
中央的火盆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个人脸上的寒意。
空气里混杂着羊油、血腥和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
冒顿单于盘坐在主位的虎皮上,脸色铁青,右手不自觉地把玩着一柄青铜短刀,刀柄已被摩挲得发亮。
他下首左右,分坐着月氏的兰氏翕候、东胡的大当户呼衍灼、羌氏的大且渠兀立格,以及匈奴本部的左右贤王、各万骑长。
人人甲胄未卸,身上或多或少带着烟尘与血渍——是败退的痕迹。
“四万勇士!”左贤王须卜隆猛地捶打地面,粗陶碗里的马奶酒溅出来,
“一个照面!就一个照面!连秦人的毛都没摸到几根,就没了!那是四万条好汉,不是四万只羊!”
他眼睛赤红,瞪着兰氏翕候:
“你们月氏的骑兵冲在最左,撤退的号角还没响,你们的马头就往回转了!若不是你们先乱……”
“放屁!”兰氏翕候身边一名年轻剽悍的月氏将领豁然起身,手指几乎戳到须卜隆脸上,
“是你们匈奴中军先动!单于的令旗往回收,当我瞎吗?冲在前面的都是我月氏的儿郎,箭雨砸下来,火炮轰过来,死的难道少了?你们缩在后面,倒有脸说!”
“你说谁缩在后面?”右贤王伊稚斜阴恻恻地开口,手按上了刀柄。
“够了!”
冒顿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像冰冷的刀子刮过所有人的鼓膜。
帐内瞬间一静。
他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那目光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更坚硬的东西。
“吵?接着吵。”
冒顿的声音平直,
“把力气都用在嘴上,等秦人的火炮推到这帐门口,我们还能用唾沫把铁弹子淹死不成?”
没人接话。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败了,就是败了。”
冒顿将短刀“夺”一声扎进面前矮几的木纹里,
“找理由,推过错,能让死去的勇士活过来?能让秦人的铁管子变哑巴?”
他身体前倾,手撑在膝盖上,盯着跳动的火焰:
“现在要想的,是接下来怎么办。秦军十万中军,火炮三千门,弩箭如山,甲胄精良。硬碰硬,野狐洼就是下场。你们告诉我,怎么打?”
东胡的呼衍灼捋了捋纠结的胡须,闷声道:
“秦人依仗的就是那些喷火的铁筒和能连发的弩。那些东西笨重,离不开大车,走不快。草原是我们的家,哪里水草丰美,哪里能藏兵,我们闭着眼都知道。他们拖着那些累赘,能走多快?能走多远?”
羌氏的兀立格立刻接口,他脸上还涂着祭奠父亲的血色纹路未完全洗净,显得格外狰狞:
“对!我们不跟他们列阵对打。像狼群盯上野牛,他们走,我们就跟着,他们停,我们就远远射箭骚扰。专打他们的尾巴——那些运粮食、拉物资的长队!没了吃的,再厉害的兵也得饿死!”
兰氏翕候却缓缓摇头,他年纪较长,思虑更深:
“诸位想的,秦人未必想不到。”
“你们看今日之战,秦军行军虽携重械,但阵型严密,斥候放出极远。”
“我军袭扰粮道,他们必以重兵护卫,弩车环列。小股骑兵去,是送死。大队人马去……”
他苦笑一下,“那不又成了野狐洼?”
“那你说怎么办?”
兀立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打又打不过,躲又躲不起!难道把漠南千里草场都让给秦人?我们的牛羊、我们的女人孩子怎么办?往北退?再往北就是苦寒之地,冬天能冻掉石头!”
帐内又陷入沉默,只有火盆偶尔爆出几点火星。
这时,一名一直沉默的匈奴万骑长——出身白羊部的阿胡拉,嘶哑着开口:
“秦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从咸阳来,粮草都要从后方运。道路那么长,总有疏漏。而且,他们人马众多,每日消耗惊人。我们……能不能把草场烧了?”
“烧草场?”有人惊呼。
“对,”阿胡拉眼中闪过狠色,“在他们来的路上,提前放火。烧掉草,他们的马没吃的,运粮也更难。我们提前把部落往北迁,牲畜带走。留给秦人一片焦土!”
“胡闹!”须卜隆反对,“烧掉的草场,来年还能长。可如果秦人站稳了脚跟,草场就永远不是我们的了!这是断自己后路!”
“后路?”阿胡拉惨笑,“现在还有后路吗?野狐洼一败,士气已挫。各部联军,心思还能齐多久?月氏、东胡、羌氏的兄弟,你们真愿意把家底都拼光在这里?”
这话像针一样刺在众人心上。帐内的联盟裂痕,清晰可见。
冒顿单于静静听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忽然,他猛地一巴掌拍在面前的矮几上!
“砰!”
巨响让所有人浑身一震,看了过去。
矮几上的短刀跳了起来,几上的陶碗倾倒,马奶酒汩汩流出。
“吵!吵!吵!”
冒顿站了起来,身高体阔的影子被火光投在帐壁上,剧烈晃动,
“打,打不赢!跑,跑不了!烧,又舍不得!那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各自散了,回部落去,等着秦人一个个找上门,把你们的女人孩子分给秦卒为奴为婢!那样更痛快,是不是?”
他胸膛起伏,目光如饿狼般扫视每一张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带着血腥气:
“野狐洼是败了,败得惨。可秦人就赢定了吗?他们现在在哪儿?在野狐洼!离他们的长城,快马也要跑十天!离他们的粮仓,更远!他们带出来的粮食,能撑多久?一个月?两个月?”
他绕过矮几,走到大帐中央,靴子踩在柔软的毛毡上,无声,却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秦人为什么急着北伐?因为他们皇帝有野心,想一战定乾坤。所以他们来了,带着全部家当,想速战速决。”
冒顿蹲下身,用手指在地上草草画了几条线,
“我们偏不跟他们速战。我们输了一仗,怕什么?草原这么大,我们让!让出漠南,让到漠北,让到北海边上!”
“单于!”左右贤王失声。
冒顿抬手制止他们,继续道:
“但不是白让。我们要一边让,一边打。不打他的头,不打他的身子,只咬他的脚后跟,撕他的粮袋子!”
他站起身,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种蛊惑般的节奏:
“示敌以弱!接下来几仗,我们还要打,而且要‘尽力’打,让秦人觉得我们慌了,我们怕了,我们在拼命阻挡他们,但挡不住!让他们觉得,再加把劲,就能把我们碾碎!这样,他们才会追,才会不顾一切地往草原深处追!”
兰氏翕候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把握到了什么:
“单于是说……诱敌深入?”
“对!”冒顿斩钉截铁,
“诱他们离开长城越来越远,让他们的补给线像羊肠子一样,拉得又细又长!”
“草原是我们的家,我们知道哪里可以藏下几万骑兵而不露痕迹。”
“等秦军主力被我们‘牵’到预定的地方——比如狼居胥山以北的沼泽,或者更北的冰原边缘,那时……”
他做了一个合围的手势,五指猛地攥紧:
“那时,就不是他们用火炮轰我们了。”
“是我们,从四面八方冒出来,不跟他们列阵,就用骑射,日夜不休地骚扰,袭杀他们的斥候,烧毁他们沿途设立的临时粮囤,截断他们后方的运输队!”
“他们深入草原,孤立无援,火炮再利,弩箭再多,也有用完的时候!”
“人也总要吃饭,总要睡觉!到那时,十万大军,就是十万头困在泥潭里的野牛,进退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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