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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章 赐恩乾阳殿


大周宫城,乾阳宫,后殿暖阁。

  皇帝御案旁摆鎏金仙鹤香炉,燃着上等的九制龙涎香,乳白焚烟从鹤嘴中幽缓流出,袅袅飘荡,沁人心扉。

  郭霖听了嘉昭帝之言,心中不禁泛出一丝古怪,神京中车司杜档头,思虑精深,手段高明,巾帼更胜须眉。

  乃中车司众档头之中,一等一厉害人物,她探得陈吉昌入荣国东院,骤然拜访贾政,便是极关键要紧线报。

  只是荣庆堂妇人闲扯之言,都事无巨细探听清楚,并详细录于秘劄,未免太过琐碎,即便厉害终归是女人……

  只是让郭霖没有想到,圣上不仅注意到陈吉昌拜访贾政,连荣庆堂贾家妇人的闲话,也都会仔细浏览阅读。

  他连忙说道:“启禀圣上,荣国公虽有两位庶女,但出嫁后极少回门,史太夫人膝下的外孙女,唯独只一人。

  便是林如海与贾敏之女,学名林黛玉,六岁便入府寄养,如今还未至及笄之年,平日极得史太夫人宠爱看重。

  这林姑娘虽年幼,出身书香门第,家学渊源,读了满腹诗文,闺阁内有才女之称,史太夫人原想许于贾宝玉。

  据曾书信于林如海示意,被林如海推脱谢绝,贾家便为贾宝玉媒聘桂花夏家小姐,都中传闻下月便要办喜事。”

  嘉昭帝向来严肃,难得笑骂道:“你这东西倒是多事,竟打听些鸡毛蒜皮之事,人家男婚女嫁你也如数家珍。”

  郭霖连忙赔笑道:“圣上有所不知,自从贾琮少年封爵,金榜题名,被封翰林学士,荣国贾家从此被人关注。

  但凡贾家的琐碎之事,没有几天会传扬出去,中车司每每上报秘劄,多少都会提及,奴婢看的多自然都清楚。”

  ……

  嘉昭帝突然眉头一皱,问道:“那个什么贾宝玉,是不是都说衔玉而生,上回在内宅妄言上皇,便是此人吧!”

  郭霖心中一震,说道:“圣上当真好记性,便是这竖子,他和贾琮乃堂房兄弟,年庚同岁,是个无用的纨绔。”

  嘉昭帝面露讥讽,说道:“贾史氏真是老糊涂了,林如海何等韬略精明之人,怎会把独女许配悖逆荒唐之人。

  我观秘劄所录,这姑娘年岁不大,思虑缜密,言语得体,知道进退,颇有见识,不愧探花之女,当真十分不俗。

  林如海也算难得干才,先入翰林院,再迁兰台寺,当年是都中盛名才俊,朕迁他入两淮盐务,多年来也兢兢业业。

  去岁春闱舞弊案发,户部徐亮雄获罪,右侍郎之位空悬,吏部陈默上本举荐,奏请林如海迁调,接任右侍郎之位。

  但江南各州盐务严峻,林如海主持两淮盐事多年,不可须臾抽身,国战之时,盐税愈发要紧,这关口朕不能动他。”

  ……

  军囤案告破,涉案奸佞一扫而空,顺带罢黜勋贵旧势,贾琮城外扫平万军,伐蒙大战形势陡转,让皇帝心情舒畅。

  批阅奏章休闲之余,倒是起谈兴,继续说道:凤藻宫女史贾元春,她上回和贾琮书信往来,以委婉之道阐明心迹。

  借此脱去宫闱阴霾之嫌,也是个有韬略女子,贾家钟灵之气,除贾琮外竟都分给后辈女眷,余者男丁皆庸碌无能。

  俗话说娶妻当娶贤,贾代善英雄一世,娶贾史氏这等愚妇,以至于亡故之后,荣国贾家便一蹶不振。

  贾政虽还算周正,但是难脱勋贵暮气,娶了王家这等蠢妇,局限于妇人伎俩,枯坐混沌,焉能不败。”

  郭霖说道:“圣上,当年贾琮被诬告无科举之姿,躁动数十学子状告礼部,扰乱朝纲,实为士林笑柄。

  此事虽罪在王子腾之妻李氏,但据中车司旧档所录,事发前贾王氏举止诡异,曾遣心腹陪嫁出入王府。

  王氏陪嫁周瑞之妻,牵扯宁国府贪弊害民,因获罪发卖西陲服役,半路疫病而死,此事死无对证,以致逍遥法外。”

  ……

  嘉昭帝随口说道:“此事不用彻查,必是贾王氏所为,王子腾功名心重,靠贾家攀上高位,他怎么会招惹得罪贾家。

  王李氏不过内宅妇人,见识浅陋,她哪懂科举之事,如不受人挑唆,怎敢行这妄为之事,致王子腾于尴尬窘迫之境。

  荣国长房庶子崛起,必会压制二房前程,世家愚妇惯以内宅伎俩,以为可扼杀才俊,左右家道走势,殊为奸诈败德。

  余事暂且不说,养出贾宝玉这等狂悖可笑之人,既是父之过,更是母之责,私德有亏,妇德失衡,当真是一无是处。

  区区蠢妇,也不配朕来治罪,她还没这个脸面,贾琮为正嫡家主,贾王氏不过一笑柄,她翻不了天,自生自灭罢了。”

  ……

  此时殿外响起脚步,六品乾阳宫值守太监袁竞,手捧着一册奏本,急步走入殿中。

  说道:“启禀圣上,通政司转呈内务府广储司薛远奏本,其人昨日已入神京,如今侯于承天门外,恳请觐见请罪。”

  嘉昭帝目光闪动,接过奏本浏览,嘴角微牵动,说道:“朕怎把他忘了,薛蟠是他的亲侄,千里之遥,倒也用心。”

  皇帝取过那份贾政请罪奏章,心中若有所思,衡量片刻之后,说道:“郭霖,着人传薛远即刻入宫觐见。”

  郭霖忙让人出宫传话,过去半盏茶功夫,薛远身穿六品官服,脚步匆匆步入乾阳宫,向着嘉昭帝御座叩拜。

  说道:“臣薛远叩见圣上,请陛下恕臣无召入京之罪。”

  嘉昭帝说道:“你为朕远走边陲,多年奔波劳累,久历风险,本就是特异职司,朕已许你便宜入京之权,这次就罢了。

  你此次千里入京,行程如此急促,可是为内侄薛蟠求情,他牵涉军囤泄密,虽属无心,也为大过,其罪也难恕……”

  …………

  薛远与嘉昭帝君臣多年,深知当今圣上坚忍阴沉,心思细密,智慧通达,自己都还没开口,此行目的就已被他道破。

  既知先机,早有应对,自己千里入京转圜,绝不可能一开口求情,圣上便会轻易满口应允。

  因不仅关乎君王威严,更因军囤泄密事大,牵扯国战,震动朝野,嫌犯落罪尺度,牵扯各方利害,更需轻重权衡。

  如自己入宫面圣,开口就恳请减免薛蟠罪责,圣上以法理为凭,顺理成章回绝,事情就陷入僵局,再也无转圜余地。

  先曲后直,于人于己,才留余地,薛远在金陵到神京途中,反复揣摩嘉昭帝心思,思虑最有效应对,保住薛蟠性命。

  他到了神京之后,又去内务府和户部,找熟悉人脉了解内幕,心中便计算落定,昨夜和薛姨妈磋商,便是因为于此。

  方才嘉昭帝开章明义,先说明薛蟠之罪难恕,让薛远愈发有所领悟,对自己原先心中筹谋,愈发也多了几分笃定。

  “启奏圣上,臣在金陵接到长嫂书信,得知薛蟠牵扯军囤泄密,虽为无心,却有大过,以致残蒙入侵,生灵涂炭。”

  “臣得知噩耗,羞愧难当,寝食难安,薛家虽非世勋大户,也是江南平裕世家,如今子弟举止忤逆,竟惹出大祸。

  臣自幼丧父,长兄年长臣十二岁,臣从小得长兄教养长大,长兄宽厚待我,实乃兄兼父职,抚育之恩,如同再造。

  兄长临终前曾托付家小,只是臣于家事碌碌无为,一向疏于管教,以致薛蟠孽生今日之祸,其罪当为三司公正裁断。

  臣虽愚钝无能,也知国法如山,不敢私情求圣上宽宥,只是父兄守善一生,留下家风殷德,皆因此过而毁于一旦。

  臣即便九泉之下,再无颜面对父兄,日后余生之年,必遭乡邻唾骂,思之痛彻心扉,意欲挽救家声,请罪于驾前。

  臣千里入京,不为薛蟠求恕,只为薛家补过,为家门求立足之地,后辈子孙免唾弃之羞,亡羊补牢,以求得心安。”

  ……

  嘉昭帝听了薛远之言,目光微微亮起,一旁的郭霖善察言观色,突然有所明悟,看向跪地的薛远,神情透出凝重。

  嘉昭帝说道:“如今贾琮为伐蒙都督,在神京城外斩灭千军,立下伐蒙首功大捷,一挽国战颓势,朕刚刚加恩于他。

  不过须臾之间,薛蟠便陷入军囤泄密案,贾存周也因此牵连,被朝廷罢黜官职,他与贾琮情同父子,朝野内外皆知。

  薛家长房常年寓居贾家,两家本就世交,眼下愈发形同一家,朕刚刚封赏贾琮,转眼罢免其叔官职,治罪世交同辈。

  薛远,你可知因你薛家之过,让朕面对功臣,着实颜面无光,你既受你长兄大恩,却不尽叔父教养之责,难辞其咎!”

  薛远跪地磕头,说道:“薛蟠虽是无心之过,但举止浪荡,误交匪类,酿成大祸,皆臣有负兄长所托,皆为臣之过。

  臣此次千里入京,就是为薛家补过,入京之后曾走访故交,得知宣府镇被残蒙蹂躏,四万军民罹难,举国朝野同悲。

  朝廷抚恤银需耗费五十万两,如今已筹措三十四万两,尚有十六万两空缺,薛家愿变卖家财,补此空缺,以恕已过。”

  ……

  一旁郭霖听了这话,也不禁吓了一跳,这薛远当真厉害,他千里入京只为请罪赎过,圣上如此英明,自然半点不信。

  傻子都知他入京是为薛蟠周旋,可他在圣驾前不提半句减罪之语,开口就要出十六万两,为国抚恤宣府镇罹难军民。

  这人心思灵敏,魄力也是极大,当真是个人物,他这是曲中求直,让圣上和朝廷欠他人情,说不得真保住薛蟠性命。

  十六万两换条人命,他也是真舍得的,况且薛蟠非蓄意作恶,贾琮又立下伐蒙首功,圣上顾念局势,说不得就成了。

  嘉昭帝听薛远之言,神情微微和缓,说道:“薛蟠虽有过,但你有这番情怀,赤忱为国之心,也算难得,朕心甚慰。

  朕知薛家世代皇商,有些家资积蓄,但十六万两银额,数额非同寻常,怕是要掏空你薛门家底。

  你多年来为国奔走,不辞辛劳,特有功勋,心有忠义,朕并无褒奖,实在不忍如此。”

  薛远跪地不起,说道:“臣谢圣上体恤之恩,只是薛蟠衍祸如此,实在有难恕之情,臣入京之后,向长嫂禀明此事。

  长嫂愧疚教子无方,不仅败坏薛家门风,还连累世兄存周落罪,愧对贾家多年关照之情,所以极为认同臣这番主张。

  薛家如能这般作为,不仅稍补薛蟠之过,也可减牵连贾家之愧疚,臣才有脸面再见存周世兄,不至于两家从此陌路。

  薛家长房继承祖业,臣这些年为朝廷行走边陲海国,也是以行商为身份掩护,多年游走积蓄所得,也积攒一份家业。

  两房彼此变卖共济,十六万两虽资额颇大,但薛家还能保衣食温饱,相比薛蟠之罪已是侥幸,臣恳请圣上予以成全。”

  ……

  嘉昭帝说道:“既是如此,朕便应允,只是抚恤军民之事,头绪繁重,向来是户部主责,国战当头,朕无心理会。

  朕会颁下口谕,让吏部、大理寺、户部各派员参知此事,你与他们接洽即可,只是朕还有一事告诫,你可需谨记。”

  薛远说道:“请圣上训示,臣必谨记于心,奉旨尊照。”

  嘉昭帝说道:“薛蟠之罪朝廷自会公断,你为叔父亲长,如能教诲不可懈怠,再闹祸事,朕唯你是问,绝不姑息!”

  皇帝虽语气异常严厉,但薛远听了心中大喜,脸上却依旧诚惶诚恐,说道:“臣谨遵圣旨,但有教诲,绝不敢懈怠。”

  嘉昭帝拿起御案上奏章,说道:“朕还诸多政务忙碌,你先出宫操持,等此事办妥之后,你可在京中多留些时日。

  国事纷纭,千头万绪,今日之怠,明日之忧,待伐蒙战事稍许安定,朕再宣你入宫商议要事……”

  薛远听了此话,心中微微一凛,说道:“臣遵旨。”说完恭敬后退几步,便迈步出殿离宫而去。

  嘉昭帝等薛远出宫,放下手中奏章,思虑片刻,说道:“郭霖,将方才朕之所言,传谕给吏部、大理寺、户部照办。

  薛蟠虽然有罪,但薛远多年奔走四方,不辞辛苦,于国有功,乃朕得用之人,不好把事情做绝,总要留些相得之情。

  你知会户部于维安,让他找个由头,将薛家抚恤之十六万两,酌情减为十二万两,朝廷内外有个说法,多留些体面。”

  ……

  神京,文惠坊,梅宅。

  前堂正厅之中,摆了丰盛的席面,四五人觥筹交错,相谈甚欢,气氛融洽,梅谨林笑容可掬,频频劝酒。

  世人言翰林清贵,不仅因入翰林皆为科举翘楚,更因能入翰林者,能积蓄丰厚人脉,仕途发迹助力极大。

  一甲进士必入翰林,二甲、三甲过朝考,经筛选也可入翰林院,这些人在翰林院数年,大都会外调为官。

  除部分人远任州县,但凡有家世人脉,都在三省六部谋职,这些人同为京官,同出翰林,互为人脉,不可小觑。

  翰林清贵大半出于此,这些同出翰林的京官,日常聚会饮宴,高谈阔论,互通消息,牟取上进,已成官场常态。

  梅家两代翰林,积蓄京兆人脉,自然颇为可观,梅谨林贪慕翰林虚名,自然对翰林聚宴之事,十分的热衷上心。

  等到酒过三旬,其中一人略有醉意,说道:“谨林兄,前几日广储司薛远,曾出入户部官衙,他怎么突然来神京。

  如今京中传闻,军囤泄密案要犯薛蟠,便是金陵薛家长房弟子,是你这儿女亲家的亲侄,薛远入京莫非关乎此事?”

  ……

  梅谨林一听这话,也是正中下怀,他常邀翰林同僚聚宴,不过今日之筵却别有用心,不过是旁人不知其用心而已。

  上回薛远入府拜会,两人言语未生龃龉之前,薛远曾随口提过,入京曾经拜会过户部故交,梅谨林便已对此留心。

  方才说话之人乃户部员外郎曾廉,也由翰林院外放为官,和梅谨林有些交情,今日他邀曾廉聚宴,却是别有用心。

  叹道:“此事不提也罢,我与薛远早年相交,他虽非举业发迹,为人还算豪迈,梅家世代书宦,却并无门户之见。

  这才与他结为儿女亲家,我实在是没有想到,薛家子弟竟然如此暴虐,竟做出这等叛国忤君之事,当真是有辱家门。

  薛远前几日来家中拜访,此次突然入京,想为侄儿薛蟠周旋,我晓以大义,劝他莫要妄为。

  军囤泄密大案,衍罪深远,祸国殃民,人人论诛,薛蟠虽是他内侄,也该有大义灭亲之勇。

  只是他被私情所惑,我虽一番苦劝,他却要执意而行,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如今想起也是揪心,毕竟是儿女亲家。”

  梅谨林话语刚落,席上一人拍案而起,中等身材,身形微胖,此时酒意上头,连脖子都泛酒晕,脚跟也有些摇晃。

  说道:“梅兄此言差矣,你也说让薛远大义灭亲,怎到自己身上反倒不行,须知管宁有割袍断义,方为士人之仁勇。”

  ……

  说话这人名叫黄永阊,也是翰林院外调为官,任都察院陕西道御史,在坐唯一都察院官员,一贯口若悬河辞锋锐利。

  黄永阊醉醺醺说道:“当初梅兄与薛家结亲,愚弟便觉得不妥,薛远虽有官职,薛家却是皇商根底,委实高攀梅家。

  商贾之门,只牟暴利,不修私德,他门中子弟做出此等恶事,也不算奇怪,不过是门第粗鄙,家教败坏,不值一提。”

  曾廉虽有醉意,脑子却还清醒,薛远在户部走动,多少有些人脉,因他多嘴提起,惹出什么话头,对他也无益处。

  说道:“永阊,你可是喝多了,今日我等聚会,说这些不相关的人和事,白白坏了众人兴致,说些有趣闲话才好。”

  黄永阊说道:“此言差矣,此事如何不相干,军囤泄密,误国害命,涉案之犯,罪大恶极,必要诛杀,不可姑息。

  薛远也是朝廷命官,阖于私情,千里入京,助纣为虐,他若敢为枉法斡旋之事,我身为督察御史,必口诛笔伐之。”

  梅谨林听了此话,心中便觉得计,口中却说道:“家事纷扰,不提也罢,白白坏了兴致,吃酒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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